队伍的最前方,一匹通体黝黑、神骏异常的战马上,端坐着一个身披暗金色轻便鳞甲的身影。甲胄在微弱的晨光下并不显眼,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年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梁。
头盔下的面容年轻得过分,甚至带着一丝长途奔波的倦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正是大虞天子,赵景!
他勒住缰绳,黑马喷着响鼻,在原地踏了几步。赵景的目光扫过眼前破败、萧条的街道,紧闭的门户,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死寂…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危险或沮丧,甚至出现了一丝丝兴奋。
他身后的禁军精锐们则截然不同。他们紧绷着神经,手始终按在刀柄或弓囊上,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扇窗户,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夏幽镇这反常的死寂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让他们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陛下的安危,重于泰山!
“陛下,此地气氛…诡异。恐有埋伏。”一名禁军校尉策马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提醒。他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陛下亲临险地,他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赵景闻言,心中狂喜,他面上却只是微微颔首,用一种刻意显得沉稳的语气道:“嗯,朕知晓。传令,进镇休整片刻,补充饮水。让将士们…都打起精神。”他巴不得打起精神后立刻遭遇伏击。
队伍缓缓进入夏幽镇,马蹄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愈发衬出小镇的死寂。仿佛一头猛兽,踏入了精心布置的蛛网中心。
高墙深宅的书房内。
程流站在窗前,透过特制的、不易被察觉的缝隙,将镇口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位少年皇帝年轻的面庞,看到了他眼中那抹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也看到了他身后那些精锐禁军如临大敌的警惕。
“呵…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程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心中最后那点犹豫也被眼前这一幕冲散。身处如此险地,竟无半分惧色?不是愚蠢至极,就是虚张声势!无论哪种,都不值得他程流押上全部身家去赌大虞的未来。
他缓缓放下窗边的帘布,转过身,对着阴影中如同毒蛇般兴奋扭动的儿子程青,以及侍立一旁、眼神凶悍的心腹家将,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按计划…行事。”
程流撂下吩咐,脸上的商人式谦卑笑容瞬间堆砌起来,脚步也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急促。
他整理了一下锦缎长衫,带着几个同样换上恭敬表情的心腹,快步迎向刚刚进入镇子、还在打量环境的赵景一行。
“草民程流,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流扑通一声跪在满是尘土的街道上,额头紧贴地面,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惶恐,“草民乃夏幽镇一介微末商贾,实乃祖上积德,竟能在此荒僻之地得见天颜!未能远迎,仓促简陋,惊扰圣驾,万死!万死啊!”
他身后几人更是伏地不起,身体微微发抖,一副被天威震慑、惶恐无措的模样。
赵景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跪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有点莫名其妙。
一旁的禁军统领,一个脸颊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名叫雷震的悍勇汉子,眼神锐利如鹰隼,早已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他出身北疆前线,太清楚这些边陲富商的底细了!能在北蛮肆虐之地活得滋润,背后没点龌龊勾当谁信?这程流出现的时机、地点都透着诡异!他深吸一口气,正欲上前喝问,并建议陛下速离此地。
“嗯。”赵景却仿佛没看到雷震的暗示,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落在程流身上,语气带着一种…长途奔波后的疲惫“程…程流是吧?起来说话。此地可有什么像样的吃食?朕与将士们一路疾行,腹中饥渴。速去准备,银子…管够。”他一副朕不差钱的架势。
程流心头猛地一跳,狂喜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而上!机会!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把皇帝请进自己的地盘,一切行动方便太多了!
“陛下折煞草民了!能为陛下效劳,是草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岂敢言银钱!”程流连忙爬起身,脸上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草民在镇中有一处还算干净的酒楼,虽比不得应天府的京城御膳,但也能勉强入口,斗胆请陛下与天军将士移步,稍事歇息,草民定当竭尽全力,备上最好的酒食!”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引路,姿态恭敬无比。
雷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来。他几次欲言又止,嘴唇翕动,焦灼的目光紧紧盯着赵景。但赵景仿佛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只是点了点头,便策马跟着程流走去。
“统领…”一名亲兵靠近雷震,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忧虑。
雷震死死盯着程流看似谦卑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跟紧陛下!所有人,戒备!酒水食物…先验!”他心中的警铃已经响彻云霄,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如同护卫幼崽的猛虎,紧紧簇拥在赵景左右,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街道两侧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程家酒楼。
楼内显然被匆匆清理过,但依旧掩盖不住边陲之地特有的粗粝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腐气味。菜肴倒是很快流水般端了上来,以肉食为主,烤得焦香的羊腿、大块的炖牛肉、烙得金黄的饼子,虽然谈不上精致,却透着一股粗犷的实在。酒是当地辛辣的烈酒。
赵景是真饿了,也不客气,坐下便大快朵颐起来。他吃得很快,动作谈不上优雅,却自有一种随性的气势。雷震和一众亲卫则如临大敌,程流送上的每一道菜、每一壶酒,都有人先用银针、再用活物仔细验过,确认无毒才敢让赵景入口。他们自己则只是象征性地沾了一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警戒上。
程流在一旁殷勤伺候,不断劝酒,自己更是频频举杯,一副感激涕零、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模样。几轮烈酒下肚,程流的脸上浮起一层明显的红晕,眼神也迷离起来,说话似乎也大舌头了。
“陛…陛下…”程流端着酒杯,身体微微摇晃,凑近了些,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酒后吐真言的试探口吻,“草民…草民斗胆,有个问题憋在心里,实在…实在是不吐不快啊!”
赵景刚啃完一块羊排,正满足地灌了口凉茶冲淡油腻(他不敢多喝酒,怕耽误“找死”大事),闻言抬了抬眼皮:“讲。”
“陛下…英明神武,亲临北疆…这…这北蛮子,那帮狼崽子…”程流打了个酒嗝,眼神却透过迷离的酒意,死死盯住赵景的表情,“陛下…打算…怎么…怎么处置他们啊?是…是议和…还是…?”
他故意将议和两个字说得含糊又充满暗示,仿佛这才是明智之选。
赵景放下茶杯,动作随意,眼神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锐利。他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修饰,只有一种斩钉截铁、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冰冷果决,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不死,不休。”
开玩笑,不这样自己还怎么回家呢?
轰!
这四个字,如同四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程流的心头!他脸上的醉意瞬间僵住,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那话语中蕴含的决绝杀意,冰冷刺骨,绝非一个不知死活的雏儿能伪装出来的!这少年皇帝…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来的!
就在这气氛凝滞、程流被那“不死不休”四字震得心神摇曳之际——
“父亲!”一个带着几分病态兴奋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程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脸上挂着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听闻陛下驾临,孩儿特意寻了一位剑舞大家,欲为陛下助兴,以解旅途劳顿!请陛下恩准!”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瘦高、穿着宽大灰袍、脸上带着一张狰狞鬼面具的人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程青身后。那人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古朴、剑身狭长的利剑,剑未出鞘,一股森冷的寒意却已弥漫开来。
“大胆!”雷震早已忍无可忍,此刻更是怒目圆睁,如同暴怒的雄狮,一步跨出挡在赵景身前,腰间的战刀“锵啷”一声出鞘半寸,寒光凛冽!他身后的亲卫更是瞬间绷紧了身体,手弩、长刀齐齐指向那面具人,杀气腾腾!酒楼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放肆!谁让你自作主张的!”程流也“惊怒”地呵斥儿子,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这“舞剑”,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他要看看,在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杀意的“意外”面前,这位少年皇帝是否还能维持那副“不死不休”的硬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景身上。
赵景却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布巾擦了擦沾着油渍的手指,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甚至…还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凉茶,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杀机四伏的场面,不过是戏台上无聊的杂耍。
“无妨。”赵景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既是助兴,那就…舞来看看。”他甚至抬手,对着那面具人和程青的方向,随意地挥了挥,示意他们开始。
这反应,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雷震和亲卫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扣着武器,汗水浸湿了掌心。陛下…这也太淡定了!那面具人身上的杀意绝非作伪!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程流更是瞳孔猛缩!这赵景…是傻?还是…有恃无恐到了极点?!面对如此明显的威胁,竟然还能如此…如此漫不经心?!
那面具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嘶鸣,他动了!灰袍翻飞,身形如同鬼魅般旋转起来!长剑并未出鞘,但那灰袍卷起的劲风,以及剑鞘划破空气带起的尖锐呼啸,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凌厉杀意!剑势时而如毒蛇吐信,阴险刁钻;时而如巨蟒翻身,横扫千军!每一次转折,那冰冷的剑锋都仿佛擦着赵景身前的空气掠过!寒光在灰袍间闪烁不定,死亡的阴影似乎随时会降临!
整个酒楼,只剩下剑风呼啸和灰袍翻飞的声音!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雷震全身肌肉紧绷,眼睛死死盯着那舞动的剑影,随时准备暴起搏命!
然而,自始至终,赵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依旧端坐在那里,甚至…在面具人一个极其凶险的、剑尖几乎点向他眉心的假动作时,他微微侧了侧头,仿佛只是避开了一缕扰人的微风,然后…极其自然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搞快点…这花里胡哨的,能吓死人吗?”
赵景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终于,一曲充满杀机的剑舞结束。面具人收势而立,灰袍平息,唯有那狰狞的鬼面依旧冰冷。
酒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雷震和一众亲卫,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但看向赵景的目光,已经从担忧变成了近乎狂热的崇拜和敬畏!
在如此逼真的杀意笼罩下,陛下竟能如此从容不迫,视若无睹!这份定力!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气度!简直…深不可测!陛下之前说“不死不休”,绝非虚言!他是真的无惧生死!
程流脸上的醉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惊疑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寒意。他看着赵景那张年轻、平静、甚至带着点无聊困倦的脸,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忌惮。这少年皇帝…绝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程青更是愣在原地,看着赵景那副不过如此的淡然模样,病态兴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和一丝挫败。这…这和他预想中皇帝惊慌失措的样子完全不同!
“嗯,尚可。”赵景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道菜,“下去领赏吧。”
他挥了挥手,仿佛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余兴节目。
这份彻头彻尾的淡然,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程流父子的心头,让他们一切的试探,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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