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远甩开狂热的百姓之后，赵景便下令将龙撵之类的全部丢掉了。
什么天子威仪，什么帝王排场？统统都是回家的绊脚石！在他的严令下，这支御驾亲征的队伍轻装简从，舍弃了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和仪仗，如同一支精锐的斥候小队，星夜兼程，马蹄踏起一路烟尘，直扑北疆。
“快！再快一点！”赵景骑在一匹温顺的战马上，不断催促着。
秋日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潮澎湃，这下稳了，终于能回家了，而他这身先士卒、与将士同甘共苦的模样，落在随行的禁军精锐眼中，却又是另一番解读。
“陛下…竟如此急迫！”一名禁军校尉看着前方少年皇帝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头滚烫，“舍弃龙辇华盖，轻骑疾驰，餐风露宿…这分明是心忧国事，恨不能插翅飞抵边关，践行那‘守国门’的誓言啊！陛下…真乃千古圣君！”他们看向赵景的目光，愈发崇敬，同时也憋着一股劲，誓死护卫这位血性天子。
这支小股部队的速度快得惊人，数日之间，便如一支离弦之箭，穿透了应天府的重重关隘，踏入了真正战云密布的北疆地界。
沿途百姓的狂热尚未完全平息，新的震撼消息已如同插上了翅膀的惊鸟，以更快的速度，飞越山川河流，直抵大虞北疆军镇的核心——镇北关。
镇北关，帅府。
烛火摇曳，映照着岳武那张年轻却已饱经风霜、刻满凝重线条的脸庞。他正死死盯着铺在巨大桌案上的北疆舆图，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手指划过几个关键的隘口和山谷，上面标注着代表北蛮狼骑活动区域的刺眼红圈。
“金术…果然名不虚传。”岳武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带着强烈的忌惮。前几日的初次交锋，虽然凭借他精妙的布局和麾下将士的死战勉强挡住了对方试探性的狼骑冲锋，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手的可怕。
那金术用兵，诡谲如狐，狠辣如狼，飘忽不定，一击即走，从不恋战，却又处处留下致命的威胁，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耗着守军的精力和意志。这绝非他想象中的那些只知猛冲猛打的蛮族将领。
沉重的压力如同铅块，压在他的心头。兵力、补给、士气…每一个环节都紧绷到了极限。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几乎是撞开房门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极度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红晕，声音因为奔跑而嘶哑颤抖：
“大帅！大帅！天大的消息！陛下…陛下他御驾亲征，已出应天，轻装疾驰，直奔北疆而来！数日便已过境！沿途…沿途万民相送，高呼‘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什么？！”岳武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
“陛下…陛下竟来了！而且如此…如此果决！”岳武喃喃自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金銮殿上少年天子掷地有声的誓言。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疲惫。陛下以身犯险，亲临这刀山火海般的北疆，践行誓言，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担当！这消息本身，就是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然而，这份感动仅仅持续了数息。岳武脸上的激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凝重。他重新看向那幅危机四伏的舆图，目光锐利如刀。金术的狡诈和狼骑的凶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此行，固然能极大提振士气，但其本身，也意味着一个巨大的、足以让敌人疯狂的目标！
“陛下…您这步棋，走得何其险峻，又何其…壮烈！”岳武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崇敬，更有沉甸甸的责任。“金术这条毒蛇，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名亲兵，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传令！将此消息，通传全军！一字不漏！告诉将士们，天子已亲临北疆，欲与我等同守国门！陛下就在我们身后，看着我大虞男儿如何杀敌报国！”
“是！大帅！”亲兵激动地大声应诺，转身飞奔而去。
很快，“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陛下亲临北疆！”的呼喊声，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间点燃了整个镇北关军营。疲惫的士兵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胸中的热血被彻底点燃，低落的士气如同火山般喷发！陛下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更点燃了死战的决心！
与此同时，北疆草原深处，金术的王帐。
帐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冰冷。金术，这位北蛮狼主，正盘坐在虎皮褥子上，面沉如水。他面前摊开的，同样是北疆的舆图，上面却布满了象征大虞军力部署的标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眼神阴鸷。前几日与那个年轻的大虞将领交锋，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棘手。对方虽然年轻但用兵沉稳老辣，防守滴水不漏，反击又刁钻狠辣，完全不似他之前遇到的那些或莽撞或保守的虞将。
这让他夺取镇北关、叩开大虞北疆门户的计划，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阻碍。
“那个年轻的虞将…到底什么来头？”金术低语，声音如同草原夜晚的风，带着寒意。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一个穿着虞人服饰、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脸上带着谄媚又畏惧的笑容。他是金术安插在大虞内部的一条重要眼线。
“狼主，有…有重大消息！”汉奸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丝邀功的兴奋，“大虞那个小皇帝，赵景！他…他御驾亲征了！轻装简从，跑得飞快，已经快到北疆了！据说他在京城喊了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搞得整个大虞现在军心振奋！”
作者“贪流破”推荐阅读《只想败国，别再喊我尧舜之资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哦？”金术原本阴沉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极度轻蔑和嘲讽的弧度，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呵…哈哈哈！”低沉的笑声从金术喉咙里滚出，充满了鄙夷。“守国门？死社稷？好大的口气！一个养在深宫，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也敢大放厥词，学人上战场？真当这北疆的寒风是京城的暖风，当这染血的刀剑是宫里的玩具？怕是还没见到本狼主的狼骑，就要吓得尿裤子了吧？”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投下巨大的阴影，走到那汉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我记得…这小皇帝要北上，必经夏幽镇，对吧？”金术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戏谑，轻蔑“那地方，几乎算是个绝地，前后都没有接应，倒是个迎驾的好地方，不用起来可惜了。”
他微微俯身，对那汉奸低声道：“去，告诉你们那位藏在暗处的主子。让他…在夏幽镇，好好准备一下，最好能把我们这位血性的小皇帝，吓得魂飞魄散，调头就跑。”
金术的眼中闪烁着阴冷而算计的光芒：“只要他狼狈逃回的消息传开…什么‘天子守国门’，什么‘君王死社稷’，都会变成天大的笑话！大虞那帮刚刚被鼓动起来的蠢货，士气会瞬间跌到谷底！到时候…哼哼，镇北关，唾手可得！”
汉奸被金术身上散发的冰冷杀意激得打了个寒颤，连忙磕头：“是！是！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传话！一定让那狗皇帝好好享受一番！”
金术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示意汉奸退下。他重新坐回虎皮褥子，端起一碗马奶酒，眼神透过摇曳的灯火，仿佛已经看到了夏幽镇即将上演的那场好戏，嘴角那抹轻蔑的冷笑，久久不散。
………………
夏幽镇，这座扼守北疆通往内陆要道的边陲小镇，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往日的些许繁华早已被战争的阴云驱散，街道萧索，店铺大多门窗紧闭，仅剩的居民也如同惊弓之鸟，行色匆匆，眼神里充满了不安。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粪便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镇内一座不起眼、却院墙高深的宅邸内，气氛更是凝重。
一个身着锦缎长衫、面容精明、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程流，正背着手在铺着厚实地毯的书房内踱步。他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在他面前，先前在金术大营跪舔的汉奸跪着，风尘仆仆、浑身还在微微发抖。
“狼主…当真是如此说的？”程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碴般的冷冽，目光如刀般刺向地上的人，“需要将那皇帝小儿惊走？甚至逮住机会直接刺杀？”
“千…千真万确！小的亲耳所闻，狼主便是这般吩咐！”传令者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狼主说，只要那狗皇帝被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的消息传开…大虞军心必溃！镇北关，唾手可得！”
程流停下了脚步，手指捻动玉佩的速度快了几分。他在北疆经营多年，倒买倒卖，帮北蛮买到了许多珍贵军资粮食，黑白通吃，可以说，北蛮的做大，和他们这些吃黑心钱的商人离不开关系，说难听点就是走狗。
而眼下却是到了让他们抉择的时候了，金术的威名和狠辣，他自然清楚，那确实是草原上升起的一颗煞星，至今未尝一败。北蛮铁蹄席卷北疆，似乎已成定局。依附强者，似乎是明智之举。
“父亲！”一个压抑着兴奋，甚至带着点病态狂热的声音响起。阴影里，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猛地扑跪到程流脚边。他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一种不正常的猩红光芒，正是程流的独子，程青。
“狼主英明！此计大妙啊！那狗皇帝不过是个没见过血的雏儿，吓唬吓唬，定能成事！眼下北疆局势，金术狼主如日中天，大虞气数已尽！响应狼主，正是我程家更进一步的天赐良机！父亲，机不可失啊！”
程青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一下下舔舐着程流心中摇摆的天平。儿子眼中那近乎癫狂的崇拜和攫取利益的渴望，深深刺激着他。依附金术，不仅能保全现有基业，甚至能在北蛮统治下获得更大的权柄…这诱惑，不可谓不大。他再次看向地上等待命令的传令者，又想起金术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冰冷眼眸，一股寒意夹杂着野心，在胸腔里翻涌。
“……你先下去。”程流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准备好足够的人手先准备起来，到时候见机行事！”他终究还是留了一线，这是商人的天性。
“是！家主！”传令者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程流看着儿子程青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扭曲，心中那丝不安却并未散去。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镇外那条尘土飞扬、通向死亡与未知的官道，眼神复杂难明。
时间，在夏幽镇压抑的等待和程家暗中的布置中飞快流逝。
三日后的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给萧瑟的夏幽镇披上了一层灰白的纱衣。镇子依旧死寂，只有风吹过破败屋檐发出的呜咽声。
忽然，一阵隐隐的、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碎了这死水般的宁静！
蹄声由模糊变得清晰，密集而有力，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躲在门窗缝隙后窥视者的心头。
来了！
镇口，尘土飞扬。
一支风尘仆仆却依旧保持着严整队形的骑兵队伍，如同破开晨雾的利箭，出现在了夏幽镇的入口处。人数不多，仅百骑左右，但人人精悍，甲胄虽蒙尘却透着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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