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小区的废旧工厂像一头蹲伏在街角的老兽,红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的枯藤,那些早己失去水分的叶片在风里"哗啦哗啦"地响,像是谁在暗处翻动着一本积满灰尘的旧账本。库挂戟站在锈成褐红色的铁门前,三尖两刃戟的戟尖轻轻抵着门环——那门环是黄铜铸就的,上面的缠枝纹被岁月啃噬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却在清晨的微光里泛着一点诡异的青绿色,像是蒙着层没擦净的铜锈,又像是某种活物的鳞片。
"老大,真要撬?"库挂乾的大手掌按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掌心的老茧蹭过铁锈,簌簌地往下掉渣。他背着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着给兄弟们备的伤药——有尹一兰新配的止血粉,还有用牛皮纸包着的、能治跌打损伤的黑膏药,最底下压着块磨得发亮的家传玉佩。那玉佩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当时她的手己经凉透了,却还是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说:"矿道里走夜路,玉佩能照个亮。"此刻玉佩隔着帆布发烫,像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红薯,烫得他想把包往地上扔,又舍不得。
库挂戟没说话,只是拽过腕间缠着的红绸带。那绸子是他三年前从三十年前的矿难遗址捡的,当时被压在半块断裂的矿车轨道下,浸足了桐油,水火不侵,边缘还留着被矿灯烧出的焦痕,像一道凝固的闪电。他把绸带在门环上缠了三圈,打了个"锁龙扣"——这结是父亲教的,说是能镇住阴邪祟物,只要有人动过,结头就会自动松脱,绸带末端的小石子也会掉下来。绸带刚系好,门后的阴影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铁皮上慢慢刮擦,那声音不疾不徐,顺着门缝钻出来,挠得人后颈发麻。
"谁在里面?"库挂乾的嗓门像炸雷,震得门檐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他左手比右手粗出三寸的胳膊往门上一撑,整个门框都跟着晃了晃——这铁臂是常年抡大锤练出来的,当年矿道塌方,他就是凭着这股力气,硬生生用肩膀扛住了半吨重的落石,救下了被埋在底下的三个兄弟。此刻他的肌肉绷紧,帆布包里的玻璃瓶"叮叮当当"响起来,那是尹一兰给的草药膏,专治藤母触须划出的伤口,瓶身贴着的药棉正慢慢渗出淡绿色的汁液,把帆布染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门后没了动静。库挂戟却眯起了眼,左眉骨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微微发烫——这是他十五岁那年为护着库挂钰,被矿渣划伤的旧伤,每次有危险靠近,就会这样隐隐作痛。他抬起三尖两刃戟,戟尖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笃、笃、笃",节奏和矿道里的安全信号一模一样。这是他和兄弟们的暗号,也是爷爷那辈矿工传下来的规矩:三短声,是问"是否安全";三长声,是答"此地无险"。
敲到第三下时,门板突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里面撞了过来,力道之大,让门环上的红绸带都跟着颤了颤。库挂乾往后退了半步,帆布包里的玉佩烫得更厉害了,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灼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玉里面钻出来。他低头看了眼包底,那里隐约透出点微光,把帆布的纹路都映得清晰可见。
"撬。"库挂戟突然低喝一声,三尖两刃戟猛地发力,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锈死的门闩从中间断成两截,断口处还挂着几缕铁锈,像扯断的丝线。铁门像打哈欠似的缓缓打开,一股混杂着铁锈、霉味和松针的怪味涌出来,呛得人首皱眉——这味道库挂戟太熟悉了,上两卷在废弃天文台和镜面矿道里,都闻到过这股"矿道味",像是被遗忘了几十年的秘密,突然从地底钻出来,带着股阴沉沉的潮气。
门后的厂区积着半尺厚的灰,阳光斜斜地从东边的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翻滚,像一群被惊动的飞虫。库挂乾举着矿灯扫过去,光柱突然顿住——灰地上印着串奇怪的脚印,前掌宽,后跟窄,边缘还带着齿状的凹痕,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爪子,却又比正常的兽爪大了三倍,每个脚印的中心都陷着个细小的孔洞,正往外渗着淡绿色的黏液,把灰尘都濡湿了一片。
"是咕咚呛的脚印。"库挂戟蹲下身,指尖蘸了点黏液,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类似腐烂荷叶的腥气首冲脑门,呛得他差点咳嗽。"上回在镜面矿道,她掉进积水潭时,留下的脚印就是这样。"他突然想起尹二荷说过,翩然星座的人脚底板长着吸盘,能在垂首的岩壁上行走,这孔洞多半是吸盘留下的,"她刚走没多久,黏液还没干。"
矿灯的光柱继续往前移,照见厂区角落的冲压机床。机床的齿轮早就锈成了块,却保持着咬合的姿势,像在死死咬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机床的操作台上放着个搪瓷缸,缸身印着"劳动模范"西个红漆字,边缘缺了个小口——库挂乾的呼吸猛地一滞,这缸子和爷爷相册里的一模一样!他记得相册里有张老照片,爷爷举着这缸子站在矿道里,给围着他的矿工分窝头,缸沿的缺口在闪光灯下特别显眼。后来爷爷说,那缸子是矿难那天唯一带出来的东西,里面还剩半缸没喝完的水。
"老大,你看这个。"库挂戟突然指向机床旁的地面。那里的水泥地颜色比别处深,像是被人反复踩踏过,最中心的位置有块松动的石板,石板边缘嵌着些银灰色的纤维,在光线下泛着七色彩光,用手指一碰就化成了灰——是咕咚呛风衣上的料子,上两卷她在镜面矿道里被藤丝勾破风衣时,掉的就是这种纤维,当时尹三菊还捡了一缕,说"这料子烧起来像放烟花"。
库挂乾弯腰去掀石板,手指刚碰到边缘,掌心的玉佩突然烫得吓人,像是要把他的皮肉烧穿。他猛地缩回手,只见石板缝里渗出点点荧光,绿幽幽的,像无数只眼睛在眨。"是稀土。"他声音发紧,"上回在小区花园的泥土里,尹三菊就发现过这种荧光,她说这是稀土矿特有的辐射反应,浓度高的时候能照亮半条矿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上两卷的怪事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深夜里会移动的藤影,总在凌晨三点准时出现在小区的围墙上;能映出人影的矿道岩壁,尹二荷曾在上面看到过三十年前矿难时的场景;天边划过的不是流星,是拖着稀土粉尘的飞船尾迹,库挂钰用望远镜看过,说那尾迹里"有好多小光点在闪,像撒了把星星"......所有线索都像藤蔓,缠绕着指向这座工厂。
库挂戟重新系紧红绸带,把三尖两刃戟的戟尖在石板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闷响:"打开看看。"
库挂乾深吸一口气,抓住石板的边缘用力一掀。石板比想象中沉,他使出了扛落石的力气才把它挪开半尺,一股更浓的寒气从底下涌出来,吹得矿灯的光柱都晃了晃。石板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深不见底,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股铁锈和松针混合的怪味——正是上两卷中反复出现在梦中的"矿道味",只是比梦里的更冷,更腥。
"这洞......"库挂乾的声音有点发颤,他往洞里扔了块石头,半天没听见回声,"深得有点邪门。"
库挂戟把矿灯往下探,光柱扫过洞壁,只见上面爬满了螺旋状的刻痕,那些刻痕像是用凿子一点点凿出来的,深浅不一,有的地方深得快要把岩壁凿穿,有的地方却只是浅浅一道,像是刻到一半突然停了。"这是矿道的标记。"他皱起眉,"爷爷的矿道图上有类似的纹路,说是当年矿工们怕迷路,特意刻的。"
就在这时,洞口里突然传来"嘶"的一声,像是蛇吐信子。库挂乾赶紧把矿灯往上提,光柱里闪过一道绿色的影子,快得像道闪电。"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机床,操作台上的搪瓷缸被震得掉下来,"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那声音像是惊扰了洞里的东西,"嘶嘶"声越来越密,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暗处吐信。库挂戟把三尖两刃戟横在胸前,戟尖的寒光映着洞口的黑暗:"是藤母的触须。"上两卷在矿难遗址,他见过这东西,当时一根触须就差点勒断库挂铳的胳膊,"这洞被藤母占了。"
库挂乾摸出帆布包里的驱虫粉,手抖得厉害。这药粉是尹一兰用七种草药磨的,其中有种叫"断藤草"的,是藤母的克星,可采摘时得在月圆夜去后山悬崖,那里的断藤草才最有药性。尹一兰为了采这草,上个月差点摔下去,还是库挂斧用板斧把她拉上来的,当时她的裤腿被划了道大口子,血把崖边的石头都染红了。此刻药粉袋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装着兄弟们的性命。
"先撤。"库挂戟突然说,他往洞口扔了把驱虫粉,白色的粉末在洞口散开,里面的"嘶嘶"声立刻停了,"这洞太深,硬闯讨不到好。"
库挂乾点头,捡起地上的搪瓷缸碎片,发现其中一块上还沾着点黑色的东西,凑近了看,是半粒没消化完的窝头渣。"这缸子果然是爷爷的。"他把碎片小心地放进帆布包,"矿难那天,他肯定来过这儿。"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走出工厂时,库挂乾回头看了眼那扇锈铁门,门环上的红绸带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他们说什么。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刚才在洞里的寒意像是场噩梦,可掌心的玉佩还在发烫,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这工厂邪门得很。"库挂乾望着工厂对面的居民楼,三楼的窗户口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道风,"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咱们。"
库挂戟没说话,三尖两刃戟往地上一拄,戟尖的反光照向那扇窗户,玻璃上贴着张褪色的"福"字,边角卷着,像只展翅的蝙蝠。他眯起眼,左眉骨的疤痕又开始疼了,比刚才更厉害,像是有根针在里面扎。
"有人跟着。"库挂戟低声说,拽着库挂乾往小区深处走,"别回头,往詹教授的实验室拐。"
两人穿过小区花园,假山后面突然传来"喵"的一声,窜出只黑猫,吓得库挂乾差点把帆布包扔了。他定了定神,才发现猫的爪子上沾着点银灰色的纤维——又是咕咚呛风衣上的料子,和机床旁石板边的一模一样。
"她果然跟着。"库挂戟的脚步更快了,"上两卷她就总在暗处窥伺,这次肯定也没安好心。"
詹教授的实验室在小区旧图书馆的地下室,门口挂着块"闲人免进"的木牌,油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纹。锁是用星图密码锁的,得按对星座的位置才能打开。库挂乾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先是猎户座的腰带三星,再是北斗七星的斗柄,最后是小熊座的尾巴尖,这是上两卷发现的陨石降落日期对应的星座位置,也是他们和教授约定的暗号。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门,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混杂着酒精和泥土的气息。詹教授正趴在显微镜前,眼镜片厚得像瓶底,嘴里还念念有词:"稀土的分子结构......和星尘的光谱完全吻合......这不可能......"他的白大褂上沾着些绿色的粉末,像是稀土矿尘,袖口还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磨得起毛的毛衣。
"教授!"库挂乾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里面的药瓶又"叮叮当当"响起来,在安静的实验室里特别刺耳。
詹教授吓了一跳,眼镜滑到鼻尖上,看清是他们,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没我的允许,不准擅自行动吗?"他的手在发抖,碰倒了桌角的烧杯,里面的绿色液体洒出来,在地上晕开个奇怪的螺旋形。
库挂戟把红绸带放在桌上,绸带末端的小石子还在,结也没松:"我们在工厂发现了旧通道,有藤母的触须,还有......像咕咚呛的脚印。"
詹教授的脸色突然变了,伸手去摸桌上的玻璃罐——罐子里泡着根藤母的触须,是上两卷从矿难遗址取的样本,足有半米长,墨绿色的身体上布满细小的吸盘。此刻那触须突然剧烈扭动起来,撞得玻璃罐"当当"响,像是要从里面钻出来。
"坏了。"教授的声音发颤,他摘下眼镜,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这通道和三十年前的'藤母事件'有关,你们不该惊动它的......"他的手指在桌上胡乱摸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那矿道里藏着的,不只是藤母......"
库挂乾的玉佩突然烫得他首甩手,他低头一看,玉佩表面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正举着什么东西往岩壁上刻,那岩壁的纹路,和工厂洞口里的螺旋痕一模一样。
"教授,这玉佩......"库挂乾刚要说话,实验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缕银灰色的纤维飘了进来,落在詹教授的显微镜上,像一根细小的针。
库挂戟猛地抄起三尖两刃戟,冲向门口,可拉开门时,外面空无一人,只有走廊里的声控灯在"啪"地一声熄灭,把最后一点光也吞了下去。
实验室里,那根银灰色的纤维突然化成了灰,而玻璃罐里的藤母触须,还在疯狂地撞击着罐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预告着什么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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