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究竟是何人？”
俞大猷也不是个能玩这种精巧玩意儿的性子。
将机括递回给罗横，取来一支火烛，凑近了查看尸体。
罗横轻笑：“兄长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当日盗图那女子么？”
“你是说，这是那慕容世家的人？”
罗横点头：“不错，此人江湖唤作黑蜘蛛，便是因这手飞针架线，凌空飞渡的本事而来。
“这黑蜘蛛乃是慕容家的护卫，寻常一直跟在慕容九身边。
“此次应该就是因为我杀了慕容九，所以前来寻仇的。”
俞大猷皱眉道：“我听说那慕容家九秀庄，八个女儿都嫁予了武林名宿。
“虽说隐隐受其他世家排挤，无法做江南传统的丝织、茶叶等生意。
“但他们却与塞北有门路，专作贩马，也算是富甲一方，着实难缠的很。
“兄弟你得罪他们，往后只怕麻烦还不少啊。”
罗横轻笑：“他们若真的势力庞大，女儿又怎会只嫁给江湖人？
“江南一带，但凡家中有些传承的，都不愿与他们沾边？”
俞大猷摇头，其实他能听说慕容家的传闻。
还是这几年在军中，结识了些江湖朋友偶尔听来的。
俞家是军户，又有官职恩荫。
与江湖人本就不算一挂的。
平日里大家各行其事，少有交集。
慕容世家自著名江湖奋斗逼慕容复疯了以后。
复国之梦不说人人皆知。
起码稍有地位的人，都不难打听。
这些江南世家，基本都属于不在乎谁做皇帝。
反正只要能保证他们的利益，让他们族内子弟可以继续做官，家族祖地可以继续当老爷就成。
不过也正因此，叛军打到家门口，他们会出钱出粮，结个善缘。
平时他们是绝不与造反这种事扯上干系。
慕容家这样，既是外族，又有造反嫌疑的，更是莫来沾边。
所以说就算是慕容家九个女儿都生的国色天香。
家里也算是有钱人。
照样无法嫁入真正的豪门。
只能在江湖上，找所谓的名宿联姻。
毕竟那些世家，瞧皇帝都觉得是爆发户没底蕴，公主想从他们族里挑驸马，也有拒绝的……
……
两人到妈祖庙借宿，结果把人院里的树打倒不说，院墙都干塌了一截。
自然不好一走了之。
罗横提着黑蜘蛛的尸体，展开轻功送出数里外的山中。
反正这年头山里猛兽不少，应该很快就能化作兽粪。
回来时，俞大猷已经寻来庙祝。
言道自己二人碰上蟊贼，动起手来。
又给对方塞了二两银子，算是赔偿院墙与树木的。
这才算把事情遮掩过去。
二两银子不少，庙祝又没看到死人。
心里又震惊，这二位爷生猛，捉贼闹的好大声势。
自是满口的表示没有关系，院墙过后自己会修。
如此二人又回房中，稍微眯盹了会儿。
至天光将亮之际，趁着早晨阳光不燥，匆匆出发。
二十余里路程到泉州府时。
正好半晌午。
从城内距离清源山，还有数里地。
二人索性寻了一处茶滩，先吃点东西，歇歇脚。
“来啊，大份子的四果汤，上冰镇的。再给我去刑家铺子，买两只姜母鸭回来，还有他们家的那些鸭货什么的多捡几样。
“另去糕点铺子，弄十个干贝香菇五花粽，记得淋上花生酱。”
俞大猷一入座，立即跟报菜名似的，冲伙计说了一长串。
又掏出块银锞子，递到伙计手里。
这才回头，冲罗横笑道：“知道兄弟你量大，路上这点子干粮吃不痛快。
“咱们先简单垫一点，回头到了山上，让邓兄弟招待。”
罗横轻笑点头。
俞大猷此时的做派，像极了江湖草莽，军中粗汉。
哪里还能看得出半点曾经也是个中过秀才的读书人。
他这一身剑法功夫倒是罢了。
单只身上这股子飒爽的气质，确实有人格魅力。
只能说，不愧是能成长为一代名将的人物。
真是自带魅男光环。
二人等待不久，便有伙计端了用井水镇过的冰饮过来。
罗横也不客套，端起便倒进嘴里。
连干了几碗，方觉路上积攒的暑气消净。
这才放慢速度，学着俞大猷的模样，小口的嚼着汤饮里的果子。
不多时伙计买了鸭货与吃食来。
罗横又是大快朵颐。
“兄弟，我看你这几日，一直在扔铜钱，这是学的哪路暗器功夫？”
罗横一怔，放下手里的茶碗。
笑道：“这不是当日追那盗图之人，见她以金钱为镖，我行走江湖，恰好也缺一门远攻的手段。
“于是便自己琢磨琢磨么？若是练成了，随身带着铜钱，倒也方便。”
“只是见人使过，完全自己琢磨出来？”
俞大猷有些意外，他知道罗横是华山弟子。
本以为是学过哪家的暗器手法。
不成想竟是自己瞎练？
想了想，摇头道：“兄弟你有这份气力，那铜钱太轻，倒不适合。
“以我看，还是学些弓箭更好，十石强弓，在你手里也不过等闲。
“只消把准头练足了，便是神射手。”
罗横轻笑，并未多言。
俞大猷只知他力大，却不知具体大到什么程度。
强弓威力确实大。
可他终究不是军中行伍，行走江湖，背着弓箭终是有诸多不便。
这便属于两人身份上的差异，考虑问题有区别了。
况且，罗横的气力随着完成任务，还可以继续强化。
弓箭的威力，上限取决于强弓。
只要力气够大，随手扔出去的铜钱，威力不一定就比射出去的箭小。
二人在茶摊上坐了一阵，吃完伙计送来的各样东西。
正待出发上路。
街头忽然传来鸣锣开道的吆喝。
引得街边众人，丝毫不顾天气炎热，纷纷挤到道旁瞧着热闹。
过不多时便已经熙熙攘攘，只把当中的道路让出来。
一队骑兵呼啦啦拥过来，驱着看热闹的往两边继续退开。
后方两班仪仗大步而来。
吆喝着所有围观之人退避。
左右各举着八面青旗，后面又有八面飞虎旗。
又有兵杖三四十人，当中持着“代天巡狩”的金牌。
又有数百名精锐护卫，左右两列，将人群与当中一顶十六抬大轿隔开。
整支队伍，自南门入城，直奔察院方向。
后面又跟着一群穿着四品、五品官服的文武官员。
当中还有几名穿着黄服之人，只看气质，便是太监一流。
“这是……闽浙巡抚到了？”
俞大猷凑到罗横耳边解释了一句。
罗横微微眯眼，听着俞大猷介绍这位朱巡抚的过往。
巡抚朱纨，正德年间高中进士，历任景州、开州知州。
后升至南京刑部员外郎。
在出任闽浙巡抚前，本是四川兵备副使，因平定番乱积功。
此次任提督闽浙海防军务兼闽浙巡抚，乃是专门过来应对倭患的。
看他的经历，可谓是文武双全！
可这样一位有平乱军功的能人，为何会弄出将海防图，下发到卫所的举动来？
当真如林泰所言，只是对沿海倭患了解不够，胡乱指挥么？
罗横心底不禁表示怀疑。
待巡抚仪仗过去。
二人这才继续出发，自北门出了泉州城。
沿官道又行三里多地，终于到了山下。
清源山三峰鼎峙，在座并列的山峰，如巨掌托天，主峰顶尖，云雾缭绕。
泉州当地人，又称此峰为“齐云山”。
二人沿山道而上。
至一处百丈坪时，俞大猷指着一株海碗粗的松树。
哈哈笑道：“兄弟且看，此树乃是俞某当年在此习武时，亲手所植，如今竟也成材了！”
“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树都能成材，人却是差点废了……”
还没等罗横回应。
打一旁树丛中，忽然有人啧啧出声。
罗横眉头轻蹙，下意识转头去看。
尚未见人影现身。
俞大猷闻听这声音，却是哈哈大笑。
“好个邓寒松，还是这般牙尖嘴利，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莫不是忘记上回吃的亏了？”
这话一出，罗横立时反应过来。
这位说话之人，应该就是二人此次来清源山，要寻的那位邓城了。
果然，打几株苍松后，转出一道昂藏大汉。
身量与俞大猷相当。
穿着短打劲装，显是方才还在锻炼，额头上渗着汗珠。
见了俞大猷讥讽，也不着恼。
只淡然笑道：“那叫什么亏？
“不过是黜落而已，你明年再看，我邓某人即便是弃文从武，也绝不弱于人。”
这番听得罗横有些糊涂。
好在俞大猷确实是个机敏的人。
察觉到罗横的面色。
主动解释起来。
原来，这位邓城，与俞大猷本是发小，二人早年也是一同习文读书。
又双双一起参加科举。
俞大猷中了秀才，后面之所以不再考试，乃是因为家中老父病逝，需要承袭军职。
邓城却是当年在考场内，在科举答卷中，直言时政弊端，官场乱象。
其文风直率，言辞质直，针砭时弊，被当时的考官直接黜落。
能干出这种事，便已看出邓城的性格。
只因自己“不合时宜”便被刻意针对，黜落孙山。
邓城愤然写下一句：“吾固将种也，此均何足发吾志哉！”自此弃文从武，跑到清源山学习武艺，备战武举。
发誓既然那些人堵了自己为良臣的路。
自己也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听完邓城的事迹。
罗横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只能叹一句：“邓兄真乃性情中人也！”
有俞大猷在当中穿针引线，为二人介绍。
邓城对罗横也不见外。
摆手笑道：“外人只道我这是痴心妄想。
“便是当初想要到江湖上，寻个成名的宿老武师，前来教习也不得。
“也多亏了志辅寻来先生，与我一同学习。
“既然寻不到那等所谓的江湖名门。
“就结合我们两家，祖上自军中传下来的那些把式，自己琢磨。
“倒也创出几手像样的招术……”
志辅乃是俞大猷的表字。
而寒松，却是邓城弃文习武后，自己给自己取的号。
大抵的寓意，字面就能看出来。
无非是托号言志那一套罢了。
从此也看出，邓城嘴上虽说不在乎被人绝了科举试途。
其实对那件事，还是没有真的放下。
这是憋着口气，要在武举上，一鸣惊人呢。
待邓城与罗横了解过彼此的情况。
听说俞大猷因领军设伏，遇上了几十名真倭，差点丢了性命。
幸得罗横相救，才得脱险。
邓城对罗横又是一番感谢。
这般闲话说完，俞大猷这才道明此次到清源山的来意。
邓城家传的一套邓家棍法，乃是邓家祖上，观清源山中的猿猴所创。
故又称猿公棍！
其招式以稳、准、狠著称，简练刚猛，专攻对手弱点。
融合了劈、扫、戳、挑等基础棍术动作。
尤擅“涮把”与“连环棍”。
与江湖上流传最广的少林齐眉棍以白蜡等弹性高的材质制作不同。
邓家棍法使的是长约六尺的硬棍。
两端包铁增强杀伤力，威力最是恐怖。
俞大猷的荆楚长剑，便是融合了这套棍法精要。
只是他们俞家，家传的乃是剑法与拳法。
在见到罗横惊人的气力，与荡寇锏的特点后。
俞大猷才特地领着罗横上清源山，寻邓城学习棍法。
邓城听完这等要求，痛快应下此事。
“罗兄弟既救志辅的性命，便也是我邓城的恩人。
“区区一套棍法算得了什么？兄弟放心，邓某必倾囊相授。”
罗横抱拳，认真行礼：“如此便多谢邓兄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
罗横便在山上住下，每日里随邓城习练棍法。
俞大猷此时虽说行动无碍，但伤势终是未曾痊愈。
只能在旁观瞧，偶尔出言提醒补漏。
三人在这清源山中，日夜习武不辍。
罗横此时身上虽没有了经验值。
可他体质经过强化，可不单单是长力气。
无论是柔韧，硬度，还是记忆力，都已无限接近人体极限。
邓城所演练的招式，他看一遍便完全记下。
使将出来，也是丝毫无差。
单以身体天赋来说，完全就是习武圣体。
第一日便在系统面板上，生成了技能数据。
他也没有急着下山，去寻任务加点提升。
而是留在山上，与邓城一同每日习练。
邓城在山上习武，可不是独自一人野外生存。
邓家与俞家祖上，都是自本朝开国以来，便立下战功，获得恩荫的军武世家。
数代人传下来，积攒的家底，在地方上也算得上乡绅一流。
为配合邓城练武，邓家在山上建了别院。
有数名家仆侍候。
每日里都有专人配置药汤，为邓城补益筋骨。
如此在山上住了十余日。
俞大猷身体终于大好。
三人更是一同习练武艺。
无论是俞家拳，还是邓家棍法。
罗横都已完全掌握，并凭着自己的练习，提升到了粗通皮毛的等级。
已经相当于常人一两年的修炼经验。
这番表现，更是令俞大猷与邓城二人佩服不已。
俗话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罗横虽说有挂，却也不敢稍有懈怠。
每日里不仅练新得的棍法、拳法。
与俞大猷与邓城互相商量，琢磨着该如何将邓家棍与荆楚长剑，融合的更适合荡寇锏发挥。
得空闲还会修炼混元三绝技与铜钱镖。
随着掷镖的准头越来越好，此时已经能于仓促间发镖，打那些飞鸟走兔，十中六七……
二十步内，若是打固定不动的靶子，已经能称一句百发百中了！
更令罗横惊喜的，经过这些天的摸索，系统面板上，悄然多出了一项暗器技能。
先前自己猜测，要新创功法，需要经验值配合的想法，并不准确。
如此也算是好事，罗横对结合棍法剑法，量身创出荡寇锏的技能，更多了信心！
这般每日里朝夕相处，三人更显亲近。
虽说没有捏土撮香，磕头结拜。
不过兄弟相称，感情却是不虚。
处的跟把兄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日，习练完毕。
三人围着一方石桌，吃着邓家下人送来的点心。
边吃边聊。
打山道上，忽然上来两道身影。
远远便见那二人一黑一白，一高一低，身影轻盈，步伐灵动。
也不走那开凿好的石阶，一路挑着直线。
径自上了山峰。
直奔三人所在的百丈坪。
罗横捏着一块酱好的牛肉，随手丢进嘴里。
腮帮子略略鼓动，便咽下肚中，好奇转头，看向愈来愈近的那两道身影。
越看越觉得眼熟。
不多时待再近了些，终于想起来。
那高些的黑纱，可不是魔教圣姑任盈盈么？
落到她身后，看起来轻功差了一筹，越拉越远的，正是个头似乎又窜了一截的曲非烟啊。
心下不由好奇，她们俩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二人显露出高明的轻功身法，引得俞大猷与邓城警惕。
见二人放下吃食，各自握上兵器，欲要起身。
罗横轻笑拦住：“二位兄长稍坐，这两人小弟熟识。
“待我上前问问来意。”
听到罗横认识，两人这才止住动作。
不过也没有再继续吃东西。
等不多时。
还是一身黑衣，黑纱罩面的任盈盈飞身掠上百丈坪。
见到三人，毫无意外。
目光落到罗横身上，脆声道：“你倒是叫我好找，竟躲到这里来了……”
罗横微愕，这姑娘竟还真是来找自己的？
下意识看了俞大猷与邓城一眼。
起身迎上前，拱手笑道：“不知姑娘找罗某，有何要事？”
任盈盈静静站在石崖边上，身上裹得严实。
此时一气奔上山来，气息微微有些不匀。
面对罗横问话，也不知怎么想的。
忽然道：“这回来，是替非非还你当日相送之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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