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康乃馨》
陆远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开墨团时,病房的窗台上,那束康乃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他盯着纸页上“程暖”两个字,忽然想起石膏腿上第一次插进花茎时,她笑着说的话:“等你能走路了,我们就去摘枇杷做罐头。”
护士来换床单时,碰到了窗台的花瓶。干枯的花瓣簌簌落在笔记本上,陆远慌忙合上本子,指腹蹭过封皮的烫金纹路——这是程暖用第一笔稿费买的,扉页上她画的小狐狸还带着油墨香,尾巴卷成枇杷的形状。
“陆先生,你的康复训练该开始了。”护士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陆远看向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钢板摩擦骨骼的钝痛让他想起车祸瞬间:程暖扑过来想拽他,却被后座弹出的安全气囊撞向相反方向,她的发卡飞进他衣领,至今还别在笔记本的内页。
康复室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左臂的肌肉正在萎缩。理疗师按压膝盖时,他忽然听见走廊里的广播声——“前往法兰克福的航班开始登机”,这声音像根冰锥,猛地刺破记忆的痂壳。
笔记本从口袋滑落的瞬间,他在散落的纸页里看见那张登机牌存根。程暖的字迹龙飞凤舞,目的地栏的“德国”两个字,被他用钢笔反复涂成黑色,墨渍透过纸背,在垫着的枇杷叶标本上晕出丑陋的黑斑。
深夜的病房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陆远借着月光翻开笔记本第二页,泛黄的纸页上贴着片干枯的枇杷叶,旁边用红笔写着:“她走的那天,枇杷刚好熟了。”
石膏腿外侧的刻痕己经模糊。他记得程暖当初拿着小刀,一笔一划刻下“早日康复”时,刀尖不小心戳到他的伤疤——那是小时候带她爬树摔的,当时她哭着说“长大了我当医生给你治”,现在她却成了第一个缺席他病床前的人。
走廊传来行李箱滚轮的声响。陆远忽然想起自己偷偷藏在床底的护照,签证页上的照片还是高三拍的,程暖在旁边做鬼脸,摄影师抓拍时,她的手指刚好比在他头顶,像对小恶魔的角。
“陆远,你的快递。”护士递来个牛皮信封,邮票上的枇杷图案己经褪色。他拆开信封,里面掉出张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德国某大学的校徽旁,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这是你说过最想去的地方。”
笔记本第三页的空白处,他忽然抓起钢笔猛戳。墨水在纸页上炸开,像极了程暖走那天,他砸碎的药瓶,棕色的液体在石膏上漫延,和此刻的墨渍一样,都带着种被遗弃的绝望。
物理治疗师按压他膝盖时,陆远的指甲深深掐进笔记本封面。理疗仪的电流窜过神经的瞬间,他听见记忆里的广播声再次响起:“前往法兰克福的CA932次航班……”
这声音让他想起程暖临走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机场特有的嘈杂:“陆远,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对方是……”他没听完就挂了电话,听筒砸在床头柜上的脆响,和此刻钢笔落地的声音完美重合。
笔记本里夹着的医院缴费单被风吹起。陆远看着上面的日期——正是程暖登机那天,他爸在缴费处红着眼骂他:“人家姑娘都走了,你还守着这破腿等死?”他当时没说话,只是把程暖送的平安绳缠在石膏上,绳结里还藏着颗枇杷核。
康复训练结束后,他在医院花园的枇杷树下坐了很久。树皮上还留着两人刻的身高线,程暖最后一次刻的那条,比他矮半个头,旁边画着个箭头,写着“明年超过你”。现在箭头指向的地方,己经爬满了青苔。
笔记本第西页,他写下:“今天能弯腿到60度,离能走路又近了一步。”写完忽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花园里很刺耳——他想起程暖总说,等他好了就比赛跑步,输的人要去摘最高处的枇杷,现在看来,这场比赛永远分不出胜负了。
陆远在A大图书馆的心理学区翻到那本《记忆编码》时,书页间掉出的书签让他呼吸骤停。那是片压平的枇杷叶,叶脉间写着他的名字,笔迹和笔记本里程暖的字迹一模一样。
“同学,这是你掉的吗?”女生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尾音。陆远抬头的瞬间,撞进双含笑的眼睛——程暖的发梢比记忆里短了些,耳垂上的银坠正在摇晃,是他送的那枚枇杷吊坠,只是链条换了根新的。
笔记本从他膝盖滑落的瞬间,他看见她下意识去接的手。那只手的虎口处有道浅疤,是高中时帮他削铅笔划的,当时她举着流血的手指哭,他把她的指尖含在嘴里,被路过的教导主任骂“不像话”。
“陆远?”程暖的声音在发抖。陆远猛地合上笔记本,却没按住夹在里面的登机牌存根。程暖的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纸片上,瞳孔骤然收缩,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图书馆的吊扇在头顶转动,将两人之间的空气搅得浑浊。陆远想起笔记本最后一页的话:“如果再见到她,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登机牌的日期,和她送我的平安绳上的刻字是同一天。”
咖啡馆的玻璃窗外,枇杷树的影子正在拉长。陆远把笔记本推到程暖面前时,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着吊坠,动作和他记忆里无数个午后重合——她思考时总爱这样,连指尖发力的弧度都没变过。
“这是什么?”程暖的声音很轻,指尖停在“登机牌广播”那行字上。陆远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忽然想起自己在病床上发烧时,总梦到她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不断的线,像他们从未真正断裂的羁绊。
程暖从包里掏出个铁盒。打开的瞬间,陆远看见里面的登机牌——根本不是去法兰克福的,目的地栏写着“成都”,备注处贴着张医院诊断书,程暖的名字下面印着“应激性心理障碍,需强制治疗”。
“我妈说你醒了就会恨我。”她的眼泪砸在笔记本上,晕开“德国”两个字,“她说只有我走,许明教授才会放过你……那些相亲电话,都是她逼我打的。”
陆远忽然想起石膏腿上枯萎的康乃馨。原来那不是程暖送的,是许明教授派来的人放的,花茎里藏着微型录音器,录下了他所有思念的呓语,变成后来用来离间他们的证据。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空白处,程暖忽然拿起钢笔。她画了两棵并排的枇杷树,树干缠绕在一起,树根处写着:“不管记忆被改成什么样子,这里永远连着。”
陆远看着她低头作画的侧脸,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发梢,像十七岁那个下坡日,他载着她冲过阳光时,她发间跳动的金芒。原来所有被篡改的记忆都是假的,只有掌心相贴的温度,和笔记本里藏着的枇杷香,才是青梅竹马最真实的证明。
咖啡馆的风铃叮当作响时,陆远合上笔记本。封面的烫金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他此刻胸腔里涌动的暖意——那些被仇恨割裂的时光没关系,只要两版记忆的终点都是彼此,他们总能在岁月里,重新拼凑出完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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