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满舵！避开那片白浪！"
我的喊声几乎被狂风撕碎。龙脊水道的入口处，海浪像发怒的巨人般掀起数丈高的水墙。福船在浪谷间剧烈颠簸，甲板上的木桶滚来滚去，发出可怕的碰撞声。
"小姐！太危险了！"阿旺死死抱住主桅，脸色惨白，"我们回去吧！"
我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咸涩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回头望去，来路己被翻滚的乌云吞没。现在转向，只会让船身暴露在侧浪中，更易倾覆。
"继续前进！"我抓住舵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石头，带人把货舱的香料搬到左舷压重！"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刹那间照亮了前方犬牙交错的礁石群。那就是马来水手所说的"龙牙礁"——龙脊水道的第一道鬼门关。
顾清源突然冲上甲板，青衫早己湿透贴在身上。他不由分说地将一条粗绳系在我腰间，另一头固定在舵轮座上："你要指挥，就别被浪卷走！"
我还未来得及道谢，一个巨浪迎面扑来。海水灌入鼻腔，呛得我眼前发黑。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右舷的护栏被整个拍碎。
"右前方有暗礁！"瞭望台上的水手尖叫。
我拼命转动舵轮，船身与暗礁擦肩而过，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货舱肯定进水了，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看！灯塔！"石头突然指向远处。
透过雨幕，一点微弱的火光在礁石间若隐若现。那不是真正的灯塔，而是渔船上悬挂的风灯。几个黝黑的身影站在船头，正朝我们打手势。
"他们让我们跟着走！"顾清源眯起眼睛辨认手势，"是引航的渔民！"
我犹豫了一瞬。在这片死亡水域，陌生人可能是救星，也可能是海盗的诱饵。但此刻我们别无选择。
"跟上他们！"
那艘小渔船灵巧地在礁石间穿梭，带领我们驶入一条隐蔽的水道。风浪渐渐平息，雨势也小了。当福船终于驶入一片平静的环礁湖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因长时间紧握舵轮而痉挛，怎么也松不开。
顾清源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掌心早己磨出血泡。"疯女人。"他低声说，却用衣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海水。
渔民们划着小艇围上来，用夹杂着马来语和闽南话的方言喊着什么。领头的是个精瘦的老者，古铜色的脸上皱纹纵横，像风干的柚木。
"他说这里是珍珠湾，让我们修好船再走。"顾清源翻译道，"但要收引航费。"
我点点头，让阿旺取来一匹上好的杭绸。老者却摇摇头，指向我腰间挂着的香囊——里面装着九味香丸的配方样本。
"他要这个？"我惊讶地解下香囊，"但这只是......"
顾清源突然按住我的手："他们可能把香料当药材用。"他转向老者，用马来语交谈几句，然后对我解释："这里的人用丁香治牙痛，肉豆蔻退烧。"
我灵机一动："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用珍珠换香料？"
交易很快达成。除了修船的帮助，我们还获得在珍珠湾休整的权利。渔民们划着小艇带我们前往一处建在高脚木屋上的村落，而福船则被拖到浅滩紧急修补。
"小姐你看！"石头突然指向水面。
清澈的海水下，一排排吊养的珍珠贝在绳网上微微开合，像无数个小嘴巴。几个潜水者腰间系着石头，正潜入海底采收。
"原来这里是珍珠养殖场。"顾清源若有所思，"难怪地图上找不到。"
老村长将我们安置在最大的高脚屋里，女人们端来烤鱼和椰子饭。虽然简单，但在经历风暴后，这热腾腾的食物堪比御膳。
"我们的珍珠，最好的都给了林家。"老村长啜饮着我送他的丁香酒，话渐渐多起来，"但最近林家要得太多，给的银钱却越来越少。"
我心头一动："林家在这里收购珍珠多久了？"
"自从三年前发现'血珠'开始。"老村长压低声音，"那种红色珍珠，只在最深的海沟才有。林家派人来建了秘密仓库，不准我们靠近。"
顾清源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秘密仓库？这听起来可不像普通的珍珠生意。
次日清晨，我主动提出要为村民们做一顿大明风味的早餐。利用船上抢救下来的食材和当地新鲜的珍珠贝，我烹制了一锅"珍珠白玉羹"——贝肉剁碎与豆腐同炖，最后撒上嫩绿的香草；还有"翡翠贝盏"，将珍珠贝壳当作天然容器，填入用椰奶调味的米粥和新鲜海胆。
村民们围坐在沙滩上，吃得啧啧称奇。老村长的孙女阿珠——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眼睛亮如黑珍珠的姑娘，尤其着迷地看着我烹饪。
"姐姐，能教我做大明的菜吗？"她怯生生地问，"我可以带你去采最好的珍珠贝报答你！"
机会来了。我笑着点头："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阿珠划着小艇带我来到一片远离养殖场的海域。这里的海水呈现出深邃的墨蓝色，水下隐约可见陡峭的悬崖。
"下面就是海沟。"阿珠指着水面，"血珠只有这里才有。但最近林家派人把守，不准我们......"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艘陌生的帆船正停泊在前方的礁石后，几个黑衣人从船上放下小艇，潜入水中。
"不是我们村的人！"阿珠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臂，"他们每月这时候都来，往水下运东西！"
我们悄悄划近，躲在礁石后面观察。那些潜水者带着密封的箱子下潜，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浮上来，空着手返回大船。
等他们离开后，我和阿珠立刻潜入水中查看。阳光穿透海水，在十丈深处的悬崖壁上，一个被人工开凿的洞口赫然在目！洞口装着铁栅栏，上挂铜锁，周围长满伪装用的海草。
我憋着气游近，透过栅栏缝隙看到里面堆满了木箱。其中一个箱子因海水侵蚀而破损，露出里面黑沉沉的——是火枪！
浮出水面换气时，我差点呛水。那不是普通的走私，而是军火！更让我心惊的是，破损箱子上隐约可见的陈字标记。
回到村里，我立刻找到顾清源，将所见告诉了他。
"陈家在走私火器？"他眉头紧锁，"但这与忘忧椒有什么关系？"
"或许他们准备武装反抗朝廷的新政。"我推测道，"而忘忧椒是用来控制......"
一阵急促的鼓声打断了我们。村民们惊慌地跑向海滩——我们的福船起火了！
我们赶到时，火势己被控制，但船尾仍冒着浓烟。阿旺满脸烟灰地跑来："有人趁乱摸上船，想偷香料！被我们发现后就放火！"
"看清是谁了吗？"
"穿着和林家打手一样的黑衣。"阿旺咬牙切齿，"但他们跑得太快......"
顾清源突然奔向船尾的货舱。我跟上去，发现他正检查装忘忧椒的箱子。箱子完好，但旁边的食物储备却被烧毁了大半。
"他们是冲着忘忧椒来的。"顾清源沉声道，"没找到就毁掉我们的补给，拖延时间。"
老村长闻讯赶来，忧心忡忡："你们不能留在这里了。林家的人发现你们知道秘密仓库，一定会......"
"我们马上就走。"我握紧拳头，"但需要补给。"
阿珠突然站出来："我跟你们走！我知道一条秘密水道，可以绕过林家的巡逻船！"她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而且我认识泉州港的渔民，能帮你们悄悄上岸。"
我看向顾清源，他微微点头。多一个熟悉水域的帮手确实有利，但......
"会很危险。"我警告阿珠。
"林家害死了我父亲。"女孩攥紧挂在脖子上的珍珠坠子，"我要报仇。"
就这样，我们连夜修好船只，在阿珠的指引下悄悄离开珍珠湾。临行前，老村长送给我一小袋血珠："含在舌下，可避南洋瘴气。"他欲言又止，"还有......小心穿红衣的人。"
"红衣人？"
"林家的贵客，每月乘红帆船来。"老人摇头，"没人见过他的脸，但他一来，林家就会运走大批忘忧椒。"
这个谜一般的红衣人，会是陈家的接头人吗？
福船驶入夜色笼罩的海面。阿珠熟练地指引航线，避开巡逻船常走的路线。我站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的珍珠湾，思绪万千。
顾清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在想什么？"
"想那些水下火器，想红衣人，想太后寿辰......"我叹了口气，"我们真的能赶在忘忧椒之前到达泉州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海风拂过，带着咸腥与未知的危险气息。
前方，龙脊水道最险峻的段落正等待着我们。而比暗礁更危险的，是那些隐藏在深水中的秘密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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