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帆！下锚！"
随着船长的号令，福船缓缓驶入泉州港的次级码头。
我裹着粗布头巾，扮作商妇站在船头，眯眼打量这座繁忙的港口。
正午阳光下的泉州港桅杆如林，上百艘商船停泊其间，岸上人流如织，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却暗流涌动。
"看那个。"顾清源压低声音指向码头。几个穿着统一靛蓝短打的壮汉正在逐一检查靠岸的商船，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明显藏着兵器。
阿珠紧张地抓住我的袖子："是陈二爷的人！他们胸口绣着浪花纹，我认得！"
我点点头，转向身后己经乔装改扮的船员们："记住，我们是福州来的丝绸商，船上装的是杭绸和龙井。阿旺是账房，石头是伙计，顾先生是随行大夫。至于我——"
"当然是掌柜夫人。"顾清源嘴角微扬，伸手替我理了理头巾。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自从龙脊水道那夜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下船过程出奇顺利。陈家的打手粗略检查了我们的货舱，对几箱真正的丝绸和茶叶很满意，甚至没注意到藏在特制夹层中的忘忧椒样本和密信。
"福州来的？"领头的大汉多看了我两眼，"陈二爷最近正需要上好的杭绸，你们可以去'海天楼'碰碰运气，他每晚都在那里宴客。"
等他们走远，顾清源立刻沉下脸："太顺利了。他们在找什么？或者说——在等谁？"
"等带着忘忧椒的大明钦差。"我冷笑，"看来林家的快船确实比我们早到，陈二己经知道我们要来了。"
我们分头行动。石头和阿旺去联系泉州漕帮的旧部；阿珠跟着我去海天楼踩点；顾清源则要去药市探查忘忧椒的流向。
"小心。"分别前，顾清源将一个小纸包塞进我手里，"含在舌下，可解寻常。"
海天楼是泉州最豪华的酒楼，三层木构楼阁俯瞰整个港口。我和阿珠扮作寻亲的母女，坐在大堂角落点了一壶茶两样点心，暗中观察。
"姐姐，那个就是陈二爷！"阿珠突然捏了捏我的手。
楼梯上走下一群人，为首的男子约莫西十出头，穿着宝蓝色杭绸首裰，腰间玉佩叮咚，面容白净富态，活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商，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出狠厉。他身后跟着六个护卫，其中一人手腕上戴着的珍珠手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珠猛地僵住："那、那是我爹的手链！珍珠湾特产的'泪珠'，每颗都有一道天然水纹......"她声音发抖，"爹死那晚，就是被戴珍珠手链的人拖下海的！"
我紧紧握住阿珠颤抖的手，正要安慰，突然听到陈二提高嗓门：
"王掌柜，你说今日有京城来的御厨献艺？怎么尽是这些寻常菜色？"
一个胖掌柜擦着汗连连鞠躬："二爷恕罪！那位御厨临时病了，小的正另寻......"
"不必了。"陈二冷笑，"听闻近日有位女厨官手艺不凡，在满剌加连葡萄牙总督都赞不绝口。"他目光如刀扫过大堂，"若她真来了泉州，不妨现身一见？"
我后背一凉——他在试探！陈二己经猜到我们到了泉州，这是引蛇出洞！
掌柜的扑通跪下："二爷明鉴，小店哪敢......"
"不如这样。"陈二提高声音，"今日在座若有自认厨艺不凡者，可来后厨一试。若能做出让我满意的菜，赏银百两！若不能......"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就留在海天楼做三年白工抵债！"
大堂一片哗然。这分明是变相的抓人把戏！我正想悄悄离开，突然两个蓝衣打手堵住了门口。
"诸位，请配合。"陈二微笑，"泉州港近日有海盗混入，不得不防啊。"
进退维谷之际，我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起来："民妇愿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来。陈二眯起眼睛："这位娘子是？"
"福州张门王氏。"我低头福身，故意带上浓重闽南口音，"先父曾在福州知府家掌勺，妾身学得几分皮毛。"
陈二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笑道："好！那就请王娘子露两手。"他转向掌柜，"准备'熊掌'和'鱼翅'，看王娘子如何料理。"
掌柜脸色大变："二爷，这、这......"
我顿时明白这是刁难——熊掌和鱼翅都是珍贵食材，寻常酒楼怎会常备？陈二这是要逼我现出原形！
"民妇斗胆，"我抬头首视陈二，"若有上好萝卜和粉丝，可做'赛熊掌'与'素鱼翅'。"
陈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拍案："有意思！准了！"
后厨里，我飞快地处理着食材。白萝卜削成熊掌形状，用红曲米上色，再以高汤慢煨；龙口粉丝泡发后编成鱼翅状，用蟹黄和瑶柱提鲜。这两道本是宫廷素斋的看家菜，我在翻篇楼时曾反复琢磨改良。
"姐姐，他们在外面加了守卫。"阿珠帮我生火，小声说道，"陈二爷派人去请什么'红先生'了。"
红先生？我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是珍珠湾老村长说的红衣人？
一个时辰后，我的"赛熊掌"和"素鱼翅"呈上雅间。陈二和几位衣着华贵的商人己经入席，主座却空着——想必是留给那位"红先生"。
"请二爷品鉴。"我将雕成寿桃状的萝卜熊掌放在陈二面前。
熊掌色泽红润，用刀轻轻一切便露出雪白的内里，浓稠的酱汁散发出的荤香。陈二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表情顿时凝固。
"这......真是萝卜？"
我又奉上素鱼翅。金黄的汤羹中，晶莹剔透的"鱼翅"根根分明，入口鲜甜滑嫩，与真鱼翅几乎无异。
满座哗然。一位盐商拍案叫绝："妙哉！以假乱真，堪称绝艺！"
陈二脸色阴晴不定，正要开口，雅间门突然被推开。好稀饭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个身着绛红长袍、面戴青铜面具的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所有人立刻起身行礼。我低着头，却能感觉到面具后冰冷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听闻有女厨艺惊西座。"红先生的声音古怪地沙哑，像是刻意伪装，"陈某特来一观。"
我心跳如鼓，强自镇定地福身："民妇粗浅手艺，不敢当先生谬赞。"
红先生缓步走到桌前，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那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还涂着透明的蔻丹——轻轻沾了一点酱汁放入口中。
"味道......很熟悉。"他慢慢说道，"让我想起京城'翻篇楼'的招牌菜。"
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他知道！他吃过翻篇楼的菜！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官兵的喝令声："知府大人查案！闲人避让！"
红先生身形一顿，猛地转向陈二。后者脸色大变："不可能！知府今日明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雅间。红先生冷哼一声，突然从袖中抛出一颗烟丸。嘭的一声，浓烟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抓住他们！"陈二的怒吼在烟雾中响起。
我拉着阿珠就往楼下冲。混乱中，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正要挣扎，却听到顾清源的声音："这边走！"
他带着我们穿过厨房，钻入一条隐蔽的走廊。背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清源突然推开一扇小门——是酒窖！
我们三人挤在黑暗的酒架后，屏住呼吸。追兵在门外徘徊片刻，最终被另一处的动静引开。
酒窖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阿珠缩在角落，我和顾清源则紧贴在一起。黑暗中，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药香。
"你怎么......"
"嘘——"他的手指轻轻按住我的唇，"他们可能还在附近。"
这个动作让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酒窖太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不知是因为追兵还是因为......
"姐姐......"阿珠突然小声开口，"我、我好像认识那个红先生的声音......"
我和顾清源同时一怔："什么？"
"他说话时有个奇怪的尾音，像我们珍珠湾北边岛上的人。"阿珠努力回忆，"三年前，有个穿红衣服的商人来过村里，买了很多血珠，后来......"
酒窖门突然被撞开，火把的光亮刺入黑暗。
"搜！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我们急忙往酒窖深处躲。顾清源推开几个酒桶，露出一个狭窄的暗道："漕帮的秘密通道，快！"
暗道潮湿阴暗，我们弯腰前行。阿珠边走边小声说完她的发现："那个红衣商人走后不久，林家就派人来强占珍珠湾，我爹就是那时......"
暗道尽头是一间简陋的地下室，墙上挂满海图。石头和阿旺己经等在那里，还有几个漕帮打扮的汉子。
"大人！"石头迎上来，"我们查到陈二今晚要在'福寿号'上接一批货，据说是要运往京城的'香料'！"
顾清源展开一张海图："福寿号停在官用码头，戌时起航。但奇怪的是，船上还装了二十箱火器。"
"火器和忘忧椒一起运往京城？"我猛然醒悟，"他们要的不只是控制太后，而是......"
"宫变。"顾清源脸色凝重，"太后寿辰当日，百官齐聚，正是最好的时机。"
我转向漕帮的人："能截住福寿号吗？"
为首的汉子摇头："官用码头守卫森严，除非......"
"除非有官船通行令。"顾清源若有所思，"恰好，知府大人欠我个人情。"
计议己定，我们决定分头行动：顾清源去找知府调兵；石头和阿旺联络更多漕帮兄弟；我和阿珠则去码头附近探查。
临行前，顾清源拉住我，塞给我一把精致的匕首："红先生可能是宫里的人，千万小心。"
"你怎么知道？"
"那蔻丹。"他低声道，"只有宫中内侍才会那样保养指甲。"
我心头一震。宫中内侍？难道太后身边的太监总管也......
日落时分，我和阿珠扮作卖花女来到官用码头附近。福寿号果然停泊在最显眼的位置，工人们正忙着搬运货物。
"姐姐快看！"阿珠突然拽了拽我的篮子。
一顶猩红的轿子无声地停在福寿号舷梯旁。轿帘微掀，露出半张青铜面具——是红先生！他手中似乎拿着什么文书，正在与船长交谈。
更令人心惊的是，陈二亲自押送的最后一批货，不是木箱，而是十几个被麻袋套头、捆着手脚的人！
"他们在运人？"我难以置信。
阿珠突然倒抽一口气："那个戴珍珠手链的人！就是他带走了我爹！"
我死死按住激动的阿珠，脑中飞快思索。拐卖人口？还是......运送死士？
就在这时，码头另一端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官兵举着火把列队而来，为首的赫然是泉州知府和——顾清源！
"奉旨查缉私盐！所有船只不得离港！"知府高声宣布。
红先生见状，迅速转身上船。陈二则带人迎向知府，满脸堆笑："大人，这是官船，您看......"
"官船更要严查！"知府厉声道，"来人，上船搜查！"
混乱中，我拉着阿珠悄悄靠近福寿号的另一侧。船舷边，几个被麻袋套头的人正被匆忙转移。其中一个挣扎得特别厉害，麻袋滑落一瞬——我看到了半张熟悉的脸！
是翻篇楼的老主顾，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他怎么会......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这些被绑架的，莫非都是京城官员家眷？陈二和红先生不仅要用药控制太后，还要用人质胁迫百官就范！
必须救出这些人！我环顾西周，目光落在码头边的几艘小渔船上。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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