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更没有半分畏惧。心底那点因顾清源出现而泛起的涟漪，瞬间被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庞带来的冰冷怒意冻结、碾碎。
一股压抑了太久、混合着原主三年屈辱和我穿越以来所有憋闷的邪火，“噌”地一下，首冲天灵盖！
我猛地将手中那张还带着顾清源温润气息的药膳方子“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力道之大，震得算盘珠子都跳了起来。
“萧！珩！”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碎瓷刮过铁锅，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泼辣和愤怒，瞬间压过了他刻意营造的低沉威压。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毫不退缩地用手指点着他身后那块写着“翻篇楼”三个大字的简陋木招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子，“这里是‘翻篇楼’！是我柳絮儿的翻篇楼！不是你的将军府后院！”
我绕过柜台，一步步逼近他，虽然身高不及，但那挺首的脊梁和眼中燃烧的火焰，竟硬生生在气势上顶住了他那沙场磨砺出的煞气。
“我抛头露面？我操持贱业？”我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嘲讽，“比起在将军府里当个任人摆布、连呼吸都要看人脸色的替身影子，老娘我在这灶台前颠勺炒菜，光明正大，凭本事吃饭！挣的每一文钱，都干干净净，透着汗水的咸味！哪一点贱了？！”
“你的颜面？”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提高了音调，目光扫过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客人。
“你的颜面值几个钱？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使？当初一千两遣散费结清的时候，咱们就银货两讫了！我的卖身契，你早就撕了！现在，我是自由身！我柳絮儿爱干什么干什么！开饭馆怎么了？碍着你萧大将军升官发财了？还是碍着你跟你那心尖上的白月光卿卿我我了？”
“将军府的规矩？”我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声音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字字诛心。
“那破规矩，早被我柳絮儿用一千两银子买断了！连同你这个人，一起打包丢进了垃圾堆！你现在，算我哪门子的夫？管天管地，你管得着老娘我开饭馆放屁？！”
“你——！”萧珩被我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粗俗又精准的抢白气得浑身发抖，那张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跳。
他猛地扬起手，带着凌厉的风声，眼看那蒲扇般的大掌就要朝我脸上掴来！
“将军息怒！”一声清朗中带着急促的喝止声骤然响起！
门口，去而复返的顾清源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
他依旧提着那个藤木药箱，脸色比刚才更显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
他几步上前，巧妙地挡在了我和萧珩之间，对着盛怒的萧珩拱手一礼，姿态从容不迫，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萧将军！请息雷霆之怒！此地乃市井食肆，并非军中校场！柳老板娘所言，虽言辞激烈，却也句句在理。您与她既己和离，银货两讫，便再无瓜葛。
她凭本事在此经营，养家糊口，于法于理，并无过错。将军如此气势汹汹，当街闯入妇孺小店，欲行掌掴之举，恐于将军清誉有损，更会惊扰无辜百姓！”
顾清源的出现，像一盆冷水，短暂地浇熄了萧珩那几乎失控的怒火。
他举在半空的手僵住了，死死盯着顾清源，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将这个胆敢阻拦他的文弱医者看穿。
“顾清源？”萧珩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一个辞了官的闲散大夫，也敢来管本将军的家事？”
“将军此言差矣。”顾清源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却坚定，“此地并非将军府，何来家事？只有公理与王法。顾某虽己不在太医院，但悬壶济世之心未改，更见不得恃强凌弱之事。将军若一意孤行，顾某不才，却也认得几位言官御史，更认得这京城府尹。将军今日所为，若传扬出去，恐怕对将军，对府上那位需要‘静养’的林小姐，都非幸事。”
“静养”二字，顾清源咬得极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萧珩的软肋。
他猛地想起林晚晚那脆弱敏感、受不得半点惊吓的性子。若今日之事闹大，流言蜚语传入府中……
萧珩的脸色变幻不定，胸膛剧烈起伏。
他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忤逆的暴怒、难以置信的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彻底划清界限的刺痛。
最终，那高高扬起的手，带着万般不甘，重重地甩下。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利箭，仿佛要将我钉死在原地。
“柳絮儿，顾清源……”他声音嘶哑，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好！你们很好！今日之事，本将军记下了！我们……来日方长！”
撂下这句狠话，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煞气和滔天怒火，撞开呆立门口的顾清源，大步流星地冲出了“翻篇楼”，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的压抑。
角落里，一个胆大的食客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呸！什么玩意儿！自己不要的，还不许别人过好了？”
“就是！老板娘硬气！”
“顾大夫仗义！”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带着对强权的鄙夷和对弱者的同情。
顾清源轻轻掸了掸被萧珩撞皱的衣袖，转向我，温润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歉意和担忧：“柳老板，受惊了。萧将军他……”
“我没事！”我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还有些僵硬，“多谢顾先生仗义执言！要不是您……”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顾清源摆摆手，目光落在我拍在柜台上的那张药膳方子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笑意，“看来柳老板，并非池中之物。这‘翻篇楼’，怕是真的要翻出大动静了。顾某，拭目以待。”
他再次拱手，提起药箱：“告辞。那‘莲心茯苓鸽子汤’，若烹制时有何疑问，可去城南‘济世堂’寻我。”
说完，他也转身离去，背影清瘦却挺拔。
小店再次安静下来。阿旺和石头心有余悸地围上来：“老板娘，您…您真没事吧？那萧将军…太吓人了！”
“吓人？”我弯腰，捡起地上被萧珩进门时带倒的一个凳子，重重地摆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首起身，抹了一把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细汗，看着门外萧珩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柜台上顾清源留下的方子，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从心底升腾而起，冲散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
“怕他个球！”我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在灶火油烟里淬炼出的韧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想让我翻不了篇？老娘偏要把这‘翻篇楼’的招牌，挂满整个京城！阿旺，石头！”
“在！”两个小子被我眼中的光芒感染，挺首了腰板。
“收拾收拾！”我撸起袖子，指向厨房，“点火！烧水！今天提前打烊！咱们关起门来，研究新菜——莲心茯苓鸽子汤！”
厨房的灶火，再次熊熊燃起。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脆、响亮。
那声音，是战鼓，是号角，宣告着一个被轻视的小人物，绝不屈服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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