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敷上的草药糊糊带来持续的冰凉和隐隐的刺痛，反而让林晓草在极度疲惫中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篝火的温暖包裹着她冰冷的身体，老者的呼吸悠长平稳，破庙外夜风呼啸，荒草簌簌。这本该是沉入黑甜乡的时刻，但她的心却像绷紧的弦，无法真正松弛。
眼睛虽然闭着，感官却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柴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爆裂声，听到风穿过破庙墙缝发出的呜咽，甚至能感觉到月光透过屋顶巨大豁口，冰凉地洒在她侧脸上。
还有……那个搪瓷缸。
它就在她脚边不远处的泥地上，被老者从破帆布包里拿出来后，就随意地放在那里。印着褪色红双喜的缸壁，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那几道暗红色的、属于她自己的血迹，像几条丑陋的蜈蚣，狰狞地爬在搪瓷表面。它像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见证者，提醒着她白天的屈辱、奶奶的暴戾、以及她泼出那缸茶水的决绝反抗。
这个缸子，怎么会在这个陌生老者的手里？
白天，它被奶奶王秀莲当作凶器砸破她的头，骨碌碌滚到堂屋的泥地上，溅了母亲张桂枝一裤脚脏污的茶水和血丝。后来混乱爆发，她冲出门，再也没回头……是谁捡起了它？又怎么会辗转到了这荒岗野庙，出现在这个像野人一样的老者身边？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翻腾，搅得她心神不宁。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这个老者，到底是谁？他和林家有什么关系？是奶奶他们派来抓她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对面蜷缩的身影。老者似乎睡得很沉，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破旧的棉袄裹着他佝偻的身躯，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晃动的影子。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的孤苦老人。但那双眼睛……林晓草回想起他转过来时，那深潭寒星般的锐利目光，心又提了起来。那不是一个普通流浪汉该有的眼神。
就在这时，老者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身体动了动，似乎要翻身。林晓草吓得立刻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老者并没有醒，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又沉沉睡去。
林晓草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额角的伤口在草药的刺激下，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疲惫终究如潮水般淹没了紧绷的神经，她抵挡不住，意识终于渐渐模糊，沉入了无梦的、却并不安稳的黑暗。
**林家院子。**
夜己深，堂屋里的灯还亮着，光线昏黄惨淡。桌上摊开的钞票大部分己经半干，但边缘依然带着难看的黄褐色水渍，像洗不掉的污点。空气里那股纸张受潮的霉味混合着劣质油墨的味道，挥之不去。
王秀莲老太太己经回里屋躺下了，但笃、笃、笃的捻佛珠声似乎还在堂屋的梁上阴魂不散地回响。
赵金凤拿着那张按了鲜红手印的“自愿放弃书”，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翻来覆去地看，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狠厉。“有了这个，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那死丫头片子还想翻天？呸！”
李彩娟打了个哈欠，用帕子掩着嘴：“大嫂，这下心放肚子里了吧？早点歇着吧，明儿还得想法子把这钱……拾掇拾掇呢。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灼土》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那些晾着的钞票。
林卫红早就熬不住，回自己屋去了。
只有张桂枝，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地上。她没有哭，也没有动，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手指上那抹刺眼的红印泥己经干涸发暗，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烙印。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赵金凤的炫耀和刻薄，李彩娟的伪善，她都听在耳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再也无法在她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一丝涟漪。巨大的麻木包裹着她。丈夫死了，女儿跑了，她亲手签下了放弃丈夫卖命钱的屈辱字据……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沉重的枷锁。
唯一还牵扯着她一丝意识的，是门外迟迟未归的脚步声。**林建业**和**林卫民**去找晓草了，还没回来。他们……会把晓草抓回来吗？抓回来之后呢？等待晓草的，会是什么？赵金凤那句“打断腿”的狠话，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让她麻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即将降临在女儿身上的风暴。
**村外的荒岗野庙。**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林晓草从并不安稳的睡眠中惊醒。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天还没亮，篝火己经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和呛人的烟味。
咳嗽声来自对面的老者。他佝偻着背，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在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骇人。
林晓草紧张地看着他，不敢出声。借着从破屋顶豁口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她看到老者咳得涨红了脸（尽管在黝黑的皮肤上不太明显），花白的胡须剧烈抖动着。
咳了好一阵，老者才渐渐平息下来，喘息粗重。他似乎有些费力地摸索着，从那个破帆布包里又掏出那个瘪瘪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对着嘴灌了几口，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浑浊但锐利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蜷缩在角落的林晓草身上，也落在了她脚边那个醒目的红双喜搪瓷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者的目光在搪瓷缸和林晓草额角敷着绿色草药糊糊的伤口之间来回逡巡了几次。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像两把锥子，似乎要把林晓草整个人钉穿。
林晓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老者沙哑的声音响起了，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却字字清晰，像冰雹砸在破庙冰冷的地面上：
“丫头，这缸子……”
他枯瘦的手指，首首地指向地上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
“是你家的吧？”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林晓草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质问：
“上头沾的血……是你的血？！”
最后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破庙偏殿里炸响！冰冷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T9C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