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炊烟在部落上空织成灰紫色的网，姜玄伯蹲在祠堂角落，手里着龟甲边缘的裂纹。这是他偷偷从巫妪那里讨来的老龟甲，背甲上的纹路像幅被雨水泡花的地图，据说能通神灵。
祠堂中央的神农尺还在发着微光，可姜玄伯总觉得这光不如以前温润。他抬头望向部落中心，姜炎正蹲在空地上，手里的平板亮得刺眼，几个孩子围着看，时不时发出 “哇” 的惊叹。那神物今天又在显灵 —— 首领说能从里面看出粟米的长势，连哪块地该浇水都标得清清楚楚。
“以前哪用这么麻烦。” 姜玄伯对着龟甲喃喃自语，指腹划过一道陈旧的裂痕，“初一祭山神，十五拜河伯，粟米该熟自然会熟，打猎该有自然会有。” 他想起三个月前的姜炎，每次出猎前都要在祠堂烧三炷艾草，箭囊里必装着山神符，可现在……
“玄伯，来看看这个。” 姜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年轻首领举着平板走过来，屏幕上是堆肥的分解示意图，褐色的线条勾勒出有机质如何变成黑土，“按这个进度，下个月的肥料能让粟米再增产两成。”
姜玄伯的目光在屏幕上一扫而过，落在姜炎腰间 —— 以前挂着的兽牙护身符没了，换成了那把能发光的尺子。他喉头动了动：“首领，明天是山神诞辰，往年这时候都该杀头小猪祭祀了……”
“祭祀能让粟米增产吗？” 姜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仓库的库存清单，“上个月省的那口猪，做成腊肉能让三个巡逻兵多撑十天。山神要是真有灵，该保佑咱们多打些猎物，而不是惦记一口猪。”
这话像根细针，扎得姜玄伯心口发闷。他看着姜炎转身给工具组演示新的陶器釉料配方，阳光透过平板的反光，在首领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陌生得像换了个人。
夜深后，姜玄伯揣着龟甲溜到部落西头的老槐树下。这里是历代祭司与神灵对话的地方，树根盘结处有个天然的石凹，据说能放大神谕的声音。他掏出火石，小心翼翼地在龟甲背面凿出浅坑，又从怀里摸出撮艾草 —— 这是他偷偷留下的，没敢让姜炎知道。
“老祖宗在上，” 他对着龟甲拜了三拜，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不是小的不信首领，只是他回来后，既不祭山神，也不拜河伯，整天摆弄那些会发光的物件。您说…… 这到底是福是祸？”
夜风卷着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催促。姜玄伯咬咬牙，用火石点燃艾草，青色的烟立刻裹住龟甲，带着股呛人的味道。他把滚烫的艾灰堆在凿好的凹坑里，眼睛死死盯着龟甲的变化。
“咔。”
一声轻响，龟甲表面裂开第一道缝。姜玄伯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捏得发白 —— 这道缝从边缘首穿中心，像把劈下来的石斧。
“再裂…… 再裂啊……” 他喃喃自语，额头上的汗滴在龟甲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又是几声脆响，新的裂纹从第一道缝里岔出来，像棵突然长出来的树，枝桠舒展，末梢还带着小小的弯钩。最让他心惊的是，所有裂纹的尽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 正是姜炎住的茅草屋。
姜玄伯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龟甲差点掉在泥里。他小时候听师父说过，裂纹如树者为 “生”，枝桠向首领屋者为 “顺”，这明明是…… 吉兆？
可这吉兆怎么来得这么快？没有山神的旨意，没有河伯的警示，就凭那些堆肥的黑土、会射箭的硬弓、不漏水的陶罐？
他想起昨天去粮仓，新收的粟米堆得像小山，陶婆说用新陶罐存的陈米一点霉味都没有；想起后羿炫耀新做的复合弓，说能射穿姬轩辕的木盾；想起那些以前吃不饱的孩子，现在脸蛋都圆了些。
这些都是真的，比祠堂里的香火还真。
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呢？那些祭祀的歌谣，那些敬神的礼节，那些刻在骨头上的警示…… 难道都错了？
姜玄伯抱着龟甲往回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被拉长的问号。路过姜炎的茅草屋时，里面还亮着光，隐约能听到平板发出的 “滴滴” 声 —— 首领说这是在算阪泉之战的胜率。
“变革之象……” 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天道轮回，不变者亡，变者生。” 当时只当是胡话，现在想来，倒像是说给今天听的。
回到自己的茅草屋，姜玄伯把龟甲藏在草堆最深处，上面的裂纹在黑暗中依然清晰。他摸着心口，那里还在砰砰首跳。或许，首领说的对，山神不在乎一口猪，河伯不稀罕几捆草，他们真正在意的，是部落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得更好。
窗外的月光移到墙上，照出挂着的兽牙项链。姜玄伯取下项链，着最光滑的那颗兽牙 —— 这是以前的首领亲手给他戴上的，说戴着能辟邪。现在他突然觉得，真正能辟邪的，或许不是兽牙，是首领教的那些法子。
“明天…… 还是把那口猪杀了吧。” 他对着墙喃喃自语，“不祭山神，给孩子们炖肉吃也好。”
远处的瞭望点传来梆子声，三短一长，是平安的信号。姜玄伯掖了掖草堆，把龟甲压得更紧了。也许他永远不会明白那些发光的神物，也学不会算胜率的法子，但他知道，跟着现在的首领，部落里的笑声越来越多了，这就够了。
夜风吹过茅草屋顶，带着远处姜水的潮气。姜玄伯翻了个身，很快就打起了呼噜，梦里他又见到了以前的首领，首领笑着拍他的肩膀，说：“玄伯，变变也好。”
草堆深处，龟甲上的裂纹在月光下泛着白，像棵正在悄悄扎根的树。
(http://www.220book.com/book/T9Y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