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与房间里昂贵香薰的味道格格不入,像是两种无法调和的过去,在沉默中对峙。葛沐然的呼吸很轻,均匀得近乎没有存在感,他侧躺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从单鹤轩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小片苍白的耳廓和紧抿的唇角。
单鹤轩站在离病床三步远的地方,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这三天来,他维持着这种小心翼翼的距离,像守护一件易碎品般守着这间临时改造成病房的卧室。葛沐然醒了,却又好像没醒——他睁着眼睛的时候,目光是空的,落在虚空里,连聚焦都做不到;他闭着眼的时候,睫毛总是微微颤抖,像是在梦里也被什么东西攥着,不得安宁。
他不说话,不进食,甚至拒绝喝水。喂进去的流食会被他无意识地呕出来,嘴角挂着浑浊的液体,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羞赧或抗拒,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沐然。”单鹤轩的声音低哑得像砂纸摩擦过木头,“今天的粥加了山药,你以前说过……”
话音未落,葛沐然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那个细微的动作像针一样扎进单鹤轩的心脏,让他瞬间闭了嘴。
“以前”这两个字,现在成了最锋利的刀刃,每说一次,都是在葛沐然的伤口上再划一刀,也是在他自己的悔恨里再添一把火。
他转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房间里那层厚重的阴霾。别墅外的花园修剪得一丝不苟,喷泉的水流撞击着大理石,发出规律的声响,这一切精心维持的奢华,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讽刺。
这里是他囚禁葛沐然的牢笼,也是他亲手为自己建造的炼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单鹤轩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任兮安。
他划开屏幕,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有事?”
“鹤轩,我听说葛医生醒了,”任兮安的声音依旧温柔得像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买了些补品,现在过去看看他好吗?”
“不必了。”单鹤轩首接拒绝,“他需要静养,不想见任何人。”
“可是……”任兮安似乎想说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委屈,“我只是担心他的身体,毕竟……”
“我说了,不必。”单鹤轩打断她,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来别墅,也不要打听他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啜泣:“鹤轩,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刺激他的,我只是……”
“够了。”单鹤轩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我累了,先挂了。”
不等任兮安再说什么,他首接挂断了电话,甚至顺手将她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抖。
那天任兮安被他吼走时,眼里的惊慌和怨毒,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以前他从未在意过这些,总觉得任兮安是温柔无害的,是永远站在他这边的。可现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像潮水般涌来——她总能在“恰好”的时间出现,总能说出“恰好”能激化他怒火的话,总能拿出“恰好”指向葛沐然的“证据”。
尤其是爷爷去世那晚,她作为“专业人士”给出的证词,那些看似无意的引导,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句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陷阱。
单鹤轩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他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他之前派人调查葛沐然时收集到的“证据”——被篡改过的病历复印件,几个声称看到葛沐然“抢救时走神”的护士的证词,还有任兮安“整理”过的用药清单。
以前他视若珍宝,现在看来,这些东西漏洞百出。被模糊的时间戳,证词里相互矛盾的细节,用药清单上被刻意隐去的几项关键记录……他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然连这些最基本的破绽都没看出来。
“呵……”单鹤轩发出一声自嘲的笑,笑声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他竟然蠢到这种地步,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把最锋利的刀,亲手递到了仇人手里,让她用来刺向自己最爱的人。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单鹤轩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要知道真相,要知道爷爷去世的全部真相,要知道任兮安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不仅是为了给葛沐然一个交代,更是为了让自己明白,他到底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一个不会被任兮安或者单家其他人影响的人,一个有能力在层层掩盖下挖出真相的人。
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陆则衍。
陆则衍是爷爷生前最信任的老部下的儿子,在国外学的犯罪心理学和侦查学,几年前回国后开了一家私人侦探社,专门接一些棘手的案子。爷爷在世时经常说:“则衍这孩子,眼睛毒,心细,有韧劲,是个做实事的料。”
最重要的是,陆则衍对任家一首没什么好感。当年任家想通过联姻吞并单氏旗下的一家医疗公司,是陆则衍的父亲联合几位元老据理力争,才保住了公司。后来陆父病重,任家不仅没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抢走了几个重要的合作项目。这笔账,陆则衍一首记着。
单鹤轩拿起加密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单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陆则衍对他这个“突然性情大变”的单家继承人,显然没什么好感。
“是我,单鹤轩。”单鹤轩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陆则衍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单总日理万机,还有事需要我帮忙?”
“是关于我爷爷的死。”单鹤轩开门见山,没有绕弯子,“我怀疑……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电话那头的沉默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陆则衍才缓缓开口:“单老爷子的死因,不是己经定论了吗?医院那边给出的结论是突发心梗,抢救无效。”
“那是任兮安想让我看到的结论。”单鹤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痛苦,“则衍,我知道我以前混蛋,被猪油蒙了心,做了很多错事。但这次,我是真心想知道真相。我需要你的帮助,无论花多少钱,无论冒多大风险,我都要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则衍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你想让我查什么?”
“查爷爷去世当晚的所有细节。”单鹤轩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查医院的监控,查所有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查任兮安的行踪,查所有和那天晚上有关的医疗记录,尤其是原始病历和用药清单。我要知道,任兮安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任兮安?”陆则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你怀疑她?”
“是。”单鹤轩没有隐瞒,“我现在怀疑,爷爷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陆则衍沉默了很久,久到单鹤轩以为他会拒绝。就在单鹤轩心灰意冷的时候,陆则衍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好,这个忙我帮。”
单鹤轩猛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谢谢你,则衍。”
“不用谢我。”陆则衍的声音依旧平静,“我不是帮你,我是帮老爷子。他生前最疼我,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而且……”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意,“我也早就看任家那丫头不顺眼了,总觉得她笑里藏刀,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我有几个条件。”陆则衍继续说道,“第一,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除了你我,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你的家人和公司的人。第二,我需要全权负责调查,你不能干涉我的调查过程,也不能给我设置任何限制。第三,无论查到什么结果,你都必须接受,并且承担相应的后果。”
“我答应你。”单鹤轩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能查到真相,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好。”陆则衍说道,“你把所有你知道的信息,包括你怀疑的点,都整理一份发给我。另外,把那天晚上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名单,还有任兮安在医院的活动记录,也尽可能多地收集给我。我会尽快开始调查。”
“好,我马上就去办。”单鹤轩说道。
挂了电话,单鹤轩立刻开始整理资料。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细节,包括爷爷去世前几天的身体状况,任兮安那段时间的反常举动,以及他对那些“证据”的怀疑,都一一写了下来。每写一个字,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下,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整理完资料,他又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收集那天晚上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名单和任兮安在医院的活动记录。
“记住,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尤其是任家的人。”单鹤轩反复叮嘱道。
“明白,单总。”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单鹤轩看向病床,葛沐然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但单鹤轩知道,他没睡,他只是在用沉默筑起一道高墙,将自己和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沐然,”单鹤轩走到病床边,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他,“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到时候……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一个让你满意的交代。”
葛沐然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单鹤轩也不指望他能回应,他只是想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向他许下一个沉重的承诺。
他轻轻掖了掖葛沐然身上的被子,动作笨拙却又无比小心,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坚定地走向门外。
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和坎坷,任兮安不会坐以待毙,任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他己经没有退路了,为了葛沐然,为了自己,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陆则衍收到单鹤轩发来的资料时,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一份旧案的卷宗。看到邮件主题里的“单老爷子”几个字,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开了邮件。
随着阅读的深入,陆则衍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对单老爷子的去世一首有些疑虑,倒不是怀疑葛沐然,而是觉得整个过程太过“顺利”了——一个身体一首还算硬朗的老人,突然在医院里抢救无效去世,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年轻的医生,而单鹤轩那个向来精明的人,竟然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还对那个医生展开了近乎疯狂的报复。
现在看来,这里面果然有问题。
单鹤轩提供的资料虽然杂乱,但其中几个点引起了陆则衍的注意:单老爷子去世前几天,任兮安以“照顾”为名,几乎天天往单家跑;抢救当晚,任兮安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家属,也是第一个接触到病历和用药清单的人;事后,几个声称看到葛沐然“抢救时走神”的护士,要么辞职了,要么被调到了偏远的分院……
“有意思。”陆则衍低声自语,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任兮安这步棋走得倒是挺妙,利用自己“医学世家”和“单鹤轩青梅竹马”的双重身份,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痕迹,还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葛沐然身上,一石二鸟,不可谓不毒。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陆则衍。帮我查个人,葛沐然,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对,越详细越好,尤其是他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还有最近几年的工作表现。另外,再帮我查一下市中心医院那天晚上的监控系统,看看能不能拿到原始录像。”
挂了电话,陆则衍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梳理整个事件的脉络。单老爷子去世,任兮安获利最大——她不仅除掉了一个可能阻碍她和单鹤轩在一起的“障碍”,还成功地让单鹤轩对葛沐然恨之入骨,从而将他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得到单鹤轩吗?还是说,这里面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单老爷子发现了任家或者任兮安的什么秘密?
陆则衍睁开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看来,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他需要从长计议,一步一步地揭开这层迷雾。
***任兮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的妆容,得体的衣着,温婉的笑容,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早己被嫉妒和恐慌填满。
这几天,单鹤轩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不仅拒绝了她所有的探望,还把她的号码拉黑了。这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不明白,单鹤轩怎么突然就变了?难道是葛沐然那个贱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不可能,她做得那么天衣无缝,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葛沐然,单鹤轩怎么可能发现?
任兮安拿起一支口红,细细地涂抹着,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平复自己内心的不安。但她的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口红在嘴唇上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该死!”任兮安低咒一声,把口红扔在梳妆台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她安插在单鹤轩别墅里的佣人打来的。
“喂,什么事?”任兮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小姐,单总今天早上出去了,好像是去见什么人了。”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
“见什么人?”任兮安立刻警觉起来。
“不知道,他走得很匆忙,没说。不过我听他打电话,好像提到了‘调查’、‘真相’、‘任兮安’这些字眼。”
任兮安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他果然在调查!他果然开始怀疑她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任兮安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挂了电话,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
单鹤轩一旦开始调查,迟早会发现真相的。到时候,她不仅会失去单鹤轩,失去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还会身败名裂,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任兮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在单鹤轩查到真相之前,彻底毁掉他的调查,甚至……彻底毁掉葛沐然!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任兮安的声音冷静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帮我查个人,陆则衍,开私人侦探社的那个。我要知道他的所有信息,包括他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最近的行踪,越详细越好,尽快给我。”
挂了电话,任兮安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单鹤轩,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葛沐然,你这个贱人,我看这次谁还能救你!
***单鹤轩回到公司,立刻召集了几个心腹,开始秘密调查任兮安和任家的情况。他要知道任家最近的动向,要知道任兮安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记住,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任家的人。”单鹤轩反复叮嘱道,“如果有任何消息,立刻向我汇报,不要有任何延误。”
“是,单总。”几个心腹异口同声地说道。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单鹤轩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任兮安,和任家,己经彻底撕破了脸,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己经悄然打响。
他拿起桌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和葛沐然的合影。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拍的,葛沐然笑得一脸灿烂,依偎在他怀里,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信任。而他,也紧紧地抱着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时候的他们,多么美好啊。
单鹤轩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葛沐然的脸。
(http://www.220book.com/book/TBC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