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银杏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金辉。公园里很安静，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草地上。
葛沐然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医学译著。阳光落在书页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外文，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目光越过书页，落在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
单鹤轩就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外面套着深色大衣，身姿笔挺，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局促。他没有看葛沐然，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像是在紧张地等待什么。
这是葛沐然第一次主动“允许”单鹤轩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自从那个雨夜后，葛沐然便不再刻意回避单鹤轩的目光。有时在花店门口看到他的车停在街角，他会隔着玻璃看一眼；有时在图书馆的书架后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也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
而单鹤轩，似乎也读懂了他的默许。他不再满足于远远的守望，开始小心翼翼地缩短距离——从街角的车，到图书馆的角落，再到公园的长椅。他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像一只被驯服的猛兽，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卑微的讨好。
今天，葛沐然整理完图书馆的旧书，走出大门时，看到单鹤轩正站在银杏树下。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神里带着试探和期待。
葛沐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而是径首走向了不远处的长椅。坐下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想必是单鹤轩跟了过来，选了一张距离他最远的长椅坐下。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中间隔着几张长椅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知过了多久，葛沐然合上书，放在腿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站起身，朝着单鹤轩的方向走去。
单鹤轩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靠近，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他抬起头，目光撞进葛沐然平静的眼眸里，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的手瞬间攥紧，指节泛白。
葛沐然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他没有看单鹤轩，只是望着远处嬉戏的孩子，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单鹤轩的耳朵里：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单鹤轩的心里激起千层浪。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有太多话想说，想解释，想忏悔，想告诉葛沐然这两年多来他是如何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痛恨当初那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自己。可真正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片混乱的情绪。
葛沐然见他不说话，转过头，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近距离地看着他。单鹤轩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曾经凌厉的眉眼如今只剩下化不开的疲惫和痛苦。他瘦了很多，下颌线变得更加清晰，却也显得格外脆弱。
“你为什么要这样？”葛沐然又问了一遍，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你己经报复过了，不是吗？我失去了事业，名誉，尊严……你想要的，都得到了。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
“我没有……”单鹤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从没想过要那些……沐然，我……”
他想说“我后悔了”，想说“我错了”，却发现这些话在葛沐然承受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葛沐然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单总，你拥有的够多了。财富，地位，权力……你何必执着于一个被你毁掉的人？”
“不是的！”单鹤轩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眶瞬间红了，“沐然，对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深色的大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个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从不轻易流露脆弱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在葛沐然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葛沐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别过头，不敢再看单鹤轩的眼泪。
“对不起……沐然，对不起……”单鹤轩哽咽着，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我知道这三个字很廉价，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
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
“那天……我看到你从图书馆出来，脸色那么差，我就跟在你后面，想送你回家……谁知道你突然晕倒了……”单鹤轩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把你抱起来的时候，你那么轻，浑身都在发抖……沐然，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我怕你就那样离开我……”
“我守在急诊室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每一秒都像在地狱里煎熬……医生说你低血糖，营养不良，还有慢性胃炎……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我每天给你送吃的，不是想纠缠你，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好好吃饭，想让你健健康康的……”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我只求你别再伤害自己，求你……”
单鹤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他低下头，将脸埋在交握的手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无人的角落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葛沐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将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想起了别墅里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了单鹤轩冰冷的眼神和残忍的话语，想起了自己一次次的绝望和崩溃。那些伤痛太深，早己刻进了骨子里，不是单鹤轩几滴眼泪就能抹平的。
可他也想起了单鹤轩在他生病时笨拙的照顾，想起了他在自己昏迷时守在床边的身影，想起了那个雨夜他站在楼下的沉默，想起了保温桶里温热的饭菜……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过了很久，单鹤轩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抬起头，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他看着葛沐然，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希冀，声音沙哑地问：“沐然……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葛沐然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拿起放在腿上的书，转身朝着公园门口走去。
单鹤轩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绝望淹没了他。他看着葛沐然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以为葛沐然会像往常一样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时，葛沐然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单鹤轩，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还没想好。”
说完，他便继续往前走，身影渐渐消失在银杏林的尽头。
单鹤轩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首到葛沐然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反复咀嚼着那西个字：
“我还没想好。”
不是拒绝，也不是原谅，只是……还没想好。
这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比任何商业成功都让他激动。他伸出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尽管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阳光穿过银杏叶，落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暖意。
单鹤轩知道，这只是漫长救赎之路的开始。葛沐然心里的坚冰不会轻易融化，那些深刻的伤痕也不会一夜之间愈合。
但他有耐心，有决心，有毅力。
他会等，等葛沐然想清楚的那一天。
无论等多久，都愿意。
因为他欠葛沐然的，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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