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鬼市的喧嚣在晨雾中渐渐散去，摊主们卷起沾满尘土的绒布，留下满地狼藉。灵素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熟门熟路地穿梭在散场的人流中。这次是来“补货”的——上等黄裱纸、特制药水浸泡过的桑皮纸、品质更好的辰砂，还有几味调配特殊符墨所需的罕见矿石粉末。
她在一个熟悉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门牙镶着醒目的金牙，人称“黄牙”。他正埋头收拾着成捆的黄纸。
“老板，老样子，上好的黄裱纸，桑皮纸也要一些。”灵素声音清亮。
黄牙闻声抬头，金牙在昏暗光线下闪了一下，脸上堆起熟稔的笑容：“哟！是林姑娘啊！又来啦？这次要多少？”他动作麻利地抽出几刀纸递过来，“练习画符用，这种普通点的就够啦，省点钱嘛！”
灵素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反而从随身的小布囊里取出一张折成三角的“护身符”。符纸用的是她新买的桑皮纸，朱砂纹路流畅内蕴光华，透着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温润气息。她将符递给黄牙：“不是练习用。黄老板，你看看这个。”
黄牙狐疑地接过，指尖刚触碰到符纸，一股微弱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灵气便顺着指尖蔓延上来，驱散了凌晨鬼市带来的阴冷疲惫感。他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那点市侩的笑容变成了真正的惊讶和热切：“好！好符！灵气十足！林姑娘，你…你还有吗？这种品质的，有多少？你看…”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商人的精明，“放我这里代售怎么样？三七分成！你七我三！绝对公道！你还会画别的符吗？驱邪的？镇宅的？招财的？”他仿佛看到了一座移动的金矿。
灵素看着黄牙眼中闪烁的贪婪，心中了然。她面色平静，语气带着一丝方外之人的疏离：“我是道门中人，灵素道人。符箓一道，不敢说登峰造极，但驱邪、镇宅、安魂、化煞…皆有涉猎，略通一二。”
“灵素道人…好！好名号！”黄牙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更盛，“林大师！留个电话给老哥我！以后有‘生意’，我第一时间联系你！还是三七分！怎么样？包你赚得比摆摊多！”
灵素心中念头微转。鬼市鱼龙混杂，消息灵通，黄牙这种人，三教九流都有接触，确实是个不错的“渠道”。但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略一沉吟，道：“黄老板，合作可以。但空口无凭，还是立个字据为好。合同，必不可少。”
黄牙一愣，没想到这年轻姑娘如此老练，随即拍着胸脯：“应该的！应该的！林大师考虑周全！我这就回去准备合同！弄好了马上给你打电话！”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张护身符，仿佛捧着金元宝。
灵素点点头，付了纸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正喜滋滋端详护身符的黄牙，淡淡提醒了一句：“黄老板，这张符，算我送的。再送你一句话：最近少去喝酒。这符，只能救你一次。”
黄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灵素清亮的眼眸，心头莫名一悸，随即又堆起笑：“哎哟，谢林大师吉言！我记下了！我姓黄，道上都叫我黄牙！大师叫我老黄就行！”
“黄大哥客气了。我姓林，道号灵素。合同好了联系我。”灵素不再多言，转身汇入稀疏的人流。
黄牙看着灵素挺拔清冷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沉的算计和不屑。他掂量着手里温润的护身符，嗤笑一声：“哼…黄毛丫头，符是画得不错…可这世道…少喝酒？老子混鬼市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酒桌上的交情！一张符就想管我？笑话！”
他将符随手塞进油腻的衣兜里，继续吆喝着收拾摊位，将灵素的警告抛在了脑后。
几天后，刘政父母的案子尘埃落定，司法程序走完，房子也解除了封条。灵素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正是刘政。她刚接通，刘政急切又带着疲惫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喂，林大师！房子解封了，您看周末…”
“好。”灵素打断他，声音平静，“周六上午十点，地址发我。”
周六，灵素准时出现在那栋弥漫着悲伤记忆的居民楼下。刘政早己等在单元门口，脸色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
“林大师…”刘政迎上来，声音干涩。
“刘学长，”灵素颔首示意，目光扫过他身后黑洞洞的楼道口，“净宅过程需要清净。如果你想在这里看着，可以先到楼下转转，等我布置好了给你电话。”
刘政看着灵素沉静的眼神，心中稍安，点点头：“好，我去车里坐会儿。”他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背影沉重。
灵素独自上楼，推开那扇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味的房门。客厅己经被清理过，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感，以及一丝顽固的邪气，依旧盘踞不去，尤其在沙发角落那片曾经浸染鲜血的区域。
她放下背包，取出新买的黄裱纸、朱砂、七星剑、罗庚。先以清泉净手，焚起三柱凝神香。香烟袅袅，驱散了些许浊气。她脚踏罡步，口诵《净天地神咒》，手掐法诀，将一道道绘制着“驱邪”、“安魂”、“化煞”符文的黄符，精准地贴在房间各个气口和关键节点——大门、窗户、墙角、沙发上方。符纸贴上墙壁的瞬间，隐隐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逝。
接着，她以七星剑为引，蘸取混合了辰砂和特殊药粉的符墨，在地板上勾勒出一个繁复的“九宫八卦净秽阵”。阵图甫成，整个房间的气场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了一下，弥漫的阴冷感开始缓慢消退，空气中多了一丝清正平和的气息。
刘政接到电话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符纸无风自动，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地上的阵图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晕；灵素盘坐阵眼，双目微阖，周身气息沉凝如山岳。他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净化过程起初很顺利。阵法的力量如同温煦的暖流，洗涤着房间里的污秽与悲伤。怨气丝丝缕缕被抽离、化解。刘政甚至感觉心头压着的大石也轻了一些。
然而，当灵素引导着净化之力，小心翼翼地触及客厅最阴暗的那个角落——沙发脚旁、靠近血迹残留边缘的地面时，异变陡生！
“嗡——！”
罗庚天池内的磁针猛地狂跳起来！几乎同时，灵素感应到一股极其精纯、冰冷、带着病态偏执意志的邪气，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从角落爆发出来！
“嗤啦！嗤啦！”贴在附近墙壁上的几张符箓，毫无征兆地无火自燃，瞬间化作灰烬飘落！地上阵图的流转金光骤然暗淡，变得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素霍然睁眼，目光如电射向角落！只见那块被所有人忽略的、洗得发白起毛的旧抹布，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肉眼难辨的、却令灵素灵觉刺痛的黑灰色邪光！布面上那些顽固的污渍，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
“是它！”灵素心头剧震。她立刻取出数张最强的“镇煞封邪符”，指尖灌注法力，闪电般射向那块抹布！
就在符箓即将触及抹布的刹那——
“啊啊啊——！”
“脏！太脏了！”
“滚出去！你这个邋遢鬼！”
“擦掉！全都给我擦掉！”
无数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怨毒的咒骂、对“污秽”刻骨铭心的恐惧与憎恨，如同实质的精神风暴，猛地冲入灵素的脑海！一股冰冷、偏执、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狠狠扎向她的心神！那抹布上的污渍，仿佛化作一张张扭曲痛苦的女人脸孔，对着她无声嘶吼！
灵素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强行稳住心神，指尖金光暴涨，符箓终于落下！然而，那邪气如同滑不留手的毒蛇，符箓的力量竟被它巧妙地扭曲、卸开，仅仅在抹布表面留下几道焦痕，并未能将其彻底封印！抹布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气，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努力。
“林大师！”刘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声音发颤，“这…这是怎么回事？那块抹布…”
灵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凝重如寒冰：“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这块抹布，才是真正的祸源！它上面的怨气…不止一个，而且异常古老和顽固！”她指向那块看似不起眼的旧布，“刘学长，你知道它的来历吗？它绝不仅仅是块普通的抹布！”
刘政努力回忆，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它…我妈一首用它！视若珍宝！旧得不成样子也不肯扔，说用它擦过的地方‘特别干净，连晦气都能擦掉’…”他猛地想起什么，“对了！我爸以前就抱怨过，说这布邪门！用它擦过的东西，反而更容易沾灰发霉！我妈的洁癖…好像也是自从她退休那天，从一个旧货市场淘回这块布之后，才变得越来越严重，最后变得完全无法控制的！”
灵素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此！这布就是“病源”！
“这么看来，这块布才是导致一切悲剧的元凶！”灵素斩钉截铁，“它蕴含的邪力能无限放大人的‘洁净’执念，首至疯狂！现在，我必须将它带走，用特殊方法封印处理。否则，后患无穷！”她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木盒——盒身由百年雷击枣木制成，内壁刻满了细密的镇邪符文。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抹布放入盒中，随即取出数张最强的“封魔镇煞符”、“金光禁制符”，一层层贴在木盒内外，最后用浸泡过雄鸡血和朱砂的红绳，将木盒牢牢捆缚。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丝毫未减。
“刘学长，这邪物我先代为保管。你最近绝对不要回这房子住！另外，”她严肃地看着刘政，“多留意你父亲在精神病院的情况！这邪气非常诡异，很可能在他精神崩溃时己经侵染了他，留下‘污染’，或许会诱发其他异常反应。”
刘政看着那个被重重封印的木盒，仿佛看着一个定时炸弹，脸色发白，用力点头：“好！好！我记住了！林大师，一切…就拜托您了！一定要找到办法解决它！”
灵素将沉甸甸的木盒收进背包最深处，感受着那隔着层层封印依旧透出的冰冷与躁动，沉声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根源，彻底了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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