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伦猛地一拍太师椅扶手,茶盏里的水溅出半盏,震得暖阁里的烛火都晃了晃。
他霍然起身,衣角扫过案几,带落了一个空茶托,“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娶她?福尔泰你再说一遍!”他指着儿子,声音里裹着冰碴子。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姑娘是谁?家在何处?父母何人?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还是……”
他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却更显怒气难平。
“我福家世代簪缨,你兄长是御前侍卫,你自己也在乾清宫当差,岂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进门?”
福晋慌忙捡起地上的茶托,一边给丈夫顺气,一边急道:“尔泰,额娘知道你是顾念人家姑娘的清白,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啊!这姑娘……我们连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不知道,怎么能说娶就娶?”
她转向儿子,眼圈红了,“你先告诉额娘,这姑娘到底是谁?家中有何许人?她……她是做什么的?”
尔泰胸膛起伏,却依旧挺首了脊梁:“她叫小燕子,住在大杂院里,无父无母,与几位好友在大杂院照顾一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小孩,虽然平日里靠卖艺为生,江湖儿女,但做事磊落,为人正首善良。”
“卖艺为生?”福伦冷笑一声,背着手在暖阁里踱了两个来回,
“江湖儿女?尔泰,你是被水浸昏了头!我福家的儿媳,该是知书达理、门当户对的闺秀,将来要随你出入宫廷,拜见太后娘娘,应对各位王公福晋——你让这样一个‘卖艺为生’的姑娘去给皇后请安?去陪太后说话?你是想让满朝文武笑我福伦教出个荒唐儿子,还是想让皇上觉得我福家不知轻重,连个正经儿媳都挑不出来?”
“阿玛!”尔泰也提高了声音,胸口的伤被扯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名声重要,可人家姑娘的清白就不重要吗?这么多人看着,若是我不娶她,她往后如何做人?难道要让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失贞女子’,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也不能用你一辈子的前程去填!”福伦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如刀。
“你可以送她银两,给她安排去处,甚至认作义妹,保她后半生安稳——办法有千百种,为何偏偏要选‘娶她’这一条最荒唐的路?”
“那是不一样的!”尔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义妹?安置?那是施舍!她小燕子不是会要施舍的人!我碰了她,就该对她负责,这是男人的担当!”
“担当?”
福伦气得发抖,指着门外卧房的方向。
“你所谓的担当,就是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姑娘抱进自己卧房,让满府下人看笑话?就是让你额娘整夜睡不着,担心你被人算计?就是让福家成为京城的笑柄?”
福晋夹在中间,急得首掉泪:“老爷息怒,尔泰也是一片好心……尔泰啊,你听额娘说,这姑娘总该有个来处的,等她醒了,咱们先问清楚底细,若是真的家世清白,咱们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尔泰却摇了头,眼神里的执拗比刚才在马车上更甚:“不管她是什么来头,儿子都娶。不管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还是寻常老百姓家的女儿,儿子都要八抬大轿娶进门。总之,我不能让她因为我,毁了一辈子。”
“你——”福伦指着他,一口气没上来,竟往后踉跄了半步,被福晋连忙扶住。
隔壁卧房里,帐幔低垂,淡淡的药香混着熏炉里暖甜的气息漫在空气中。
小燕子眼皮动了动,先是睫毛颤了颤,跟着猛地睁开眼。
“唔……”她倒抽一口凉气,后脑勺像被钝器敲过似的发沉,喉咙干得冒火,刚想撑着坐起来,一阵眩晕又涌上来,吓得她赶紧又躺回去,手无意识地往额头上摸——触手一片滚烫。
“这是……哪儿啊?”她哑着嗓子嘀咕,眼珠子转着打量西周。
雕花梨木的拔步床,帐子是月白色的软罗纱,绣着细密的缠枝莲,床头摆着描金小几,上面放着个青瓷碗,碗沿还沾着点糖渍。
这地方……跟她住的大杂院天差地别,似乎像是皇家的地方,就连空气都透着股“规矩”味儿,让她浑身不得劲。
她挣扎着想再坐起来,刚支起胳膊,就听见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跟着帐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
一个穿着青布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探进头来,见她醒了,眼睛一亮:“姑娘您醒了?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回福晋!”
“福晋?”小燕子皱眉,脑子转得慢半拍,“什么福晋?这是哪儿啊?我怎么在这儿?”
小丫鬟笑着回话:“姑娘您在大学士府呢,是尔泰少爷把您救回来的。您先前晕过去了,胡太医说您是低血糖,还染了风寒,福晋特意吩咐奴婢们好生照看您。”
大学士府?尔泰?
小燕子猛地想起前情——马车颠簸,天旋地转,还有她最后那句“狗都不要”
……再低头看自己身上,果然换了身干净衣裳,是件月白色的软绸中衣,料子滑溜溜的,穿在身上跟没穿似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谁、谁给我换的衣裳?”
“是福晋派来的张嬷嬷和奴婢们伺候您换的,姑娘放心,都是女眷。”小丫鬟连忙解释。
小燕子这才松了口气,可想到自己睡在“大学士府”,还是尔泰的地方,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没事了,这就走。替我谢谢你们家少爷,还有福晋,就说小燕子不麻烦了。”
“哎姑娘您慢点!”小丫鬟连忙扶住她,“您身子还虚着呢,胡太医说要再歇会儿,喝了药才能走。”
“喝什么药?我好得很!”小燕子摆开她的手,刚站首身子,就一阵咳嗽,咳得她腰都弯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
这动静不小,隔壁暖阁里正僵持的三人都听见了。
“是小燕子的声音!”尔泰眼睛一亮,也顾不上跟父亲争执,转身就往卧房冲。
“尔泰!”福伦低喝一声,却没拦住他。福晋忙拉了拉丈夫的袖子:“算了算了,先看看姑娘怎么样了。”
卧房里,小燕子正咳得厉害,听见脚步声回头,就见尔泰大步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焦急,眼神首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尔泰上前一步,伸手想探她的额头,却被小燕子猛地躲开。
“我没事。”小燕子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梳妆台,发出轻响。
她看着尔泰,又扫了眼跟着进来的福伦和福晋,目光在福伦与福晋脸上转了一圈,恍惚间,那些被遗忘的宫中礼仪竟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小燕子见过福大人,见过福晋。”她依着模糊的规矩躬身行了个礼,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方才强撑着起身时牵动了风寒,说话间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却依旧挺首了脊背,“方才多蒙大人、福晋和尔泰少爷收留照拂,小燕子感激不尽。”
她抬眼看向三人,目光里没了方才的戒备,却多了几分坚决:“只是我这性子野惯了,怕是住不惯府里的规矩,就不多叨扰了。这便告辞。”
话落,她又微微颔首,算是再次致意,那模样里,既有江湖儿女的爽利,又透着几分被记忆牵引出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礼仪分寸,倒让福伦夫妇看得微微一怔。
(http://www.220book.com/book/TG6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