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眼角的余光刚扫到那抹月白身影，脚步便顿了顿。
迎面而来的尔泰穿著件素色长衫，深绿色马甲，手里拎着个描金漆盒，眉眼间仍是那副温和带笑的模样。
可她心头却“咯噔”一跳，前几日他那句“我会负责娶你的。”猛地撞进脑海，脸颊顿时有些发烫，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裙边，连笑容都僵了半分。
尔泰似是看穿了她的局促，脚步停在阶前，故意扬了扬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我的这位朋友，怎么见了我，倒像是见了债主？莫非不欢迎？”
“朋友”二字落进耳里，小燕子像被松了绑似的，紧绷的肩膀倏地垮下来。
原来那日的话他显然是听进去了。她连忙松开围裙，露出个大大的笑，声音脆生生的：“哪能啊！欢迎，当然欢迎！快里头请！”
话音刚落，尔泰身后便探出个脑袋。紫薇穿著身白色布裙，头边簪了几蝴蝶发簪，一身素净得像雨后的茉莉花儿，见小燕子望过来，她轻轻走上前，眼里漾着暖光：“那小燕子女侠，也欢迎我吗？”
紫薇——小燕子恍惚像是入梦一般——她怎么会来？
“小燕子姑娘，我还没好好谢你！当初若不是你给我们银子，又帮着追回信物，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街头流落多久呢！
小燕子望着她，忽然想起月前初见时那个抱着包袱在街头哭的姑娘，再看看如今眉眼舒展的紫薇，心里头忽然松快得很。
这一世总算，把本该属于她的都还回去了。
她用力点头，嘴角弯得更厉害：“自然欢迎！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还有我。”尔康也从后面走上前，一身青布短褂，倒少了几分朝堂上的拘谨，多了些江湖气。
他拱手一笑，目光里满是真诚，“这位小燕子女侠，当初你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我有幸一见，一介女流有这般胆识，实在让人佩服，今日特来相识，做个朋友也是缘分。”
“还有我，还有我！”金锁从紫薇身后蹦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燕子。
小燕子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嗨，那都是些小事！既然你们能看得起我们这个小酒楼，来这里吃饭，那就是我的幸事，还说什么欢不欢迎。”
小燕子突然想起一句话：“有句话说的好，西海之内皆兄弟，何必骨肉亲。快，里边请。”说着便侧身往门里让，檐下的红灯笼被风一吹，晃得满门都是喜气。
餐桌上的酱牛肉还冒着热气，酸梅汤的清甜混着肉香漫过来，窗外的锣鼓声时不时飘进几缕，衬得这小方桌格外有烟火气。
尔康放下筷子，望着刚跑回灶间的小燕子背影，眼里带着真切的笑意：“小燕子这姑娘，实在是个妙人。”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那句“西海之内皆兄弟，何必骨肉亲”，不由得点头。
“尤其那两句话，粗听首白，细品却有股江湖儿女的坦荡气，很有分量。”
说着，他端起茶杯朝尔泰举了举，目光里多了层了然，“先前总不解你为何这般惦记，如今见了，倒有些明白了。”
紫薇正用小勺轻轻撇着碗里的羊肉汤浮沫，闻言抬眸，眼底漾着温温柔柔的光，语气里满是真挚：
“是啊，她对我有两次大恩。一次是初到京城，身无分文时，她把自己的银袋塞给了我；还有一次，是帮我们在小贼手里追回那至关重要的信物。”
她指尖轻轻着碗沿，声音轻了些，“若不是她，我此刻或许还在街头茫然徘徊，连见爹一面的机会都摸不着。”
说着，她转向尔康和尔泰，眼眶微微发热，欠了欠身：“所以这趟无论如何都得来，当面谢过她才安心。也多谢你们肯陪我出来，体谅我这份心思，这份情分，我记在心里。”
金锁在一旁连连点头，手里还攥着半块刚咬过的馒头：“就是就是！小姐念叨了好久，说一定要来给小燕子姑娘道谢，听说她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还特意让我炖了冰糖雪梨带来，润润嗓子正好。”
柳红端着刚炸好的糖糕从灶间出来，油星子溅在靛蓝布裙上也不在意，笑着往紫薇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刚出锅的，外酥里软，小燕子最爱这口。”
紫薇用指尖捏起一块，热气烘得指尖发烫，咬下去时糖心流出来，甜得眉眼都弯了：“比御膳房的点心多了股子烟火气，更暖人。”
“那是自然！”柳青正给尔康添酒，嗓门亮堂，“咱这会宾楼的菜，靠的就是这口实在。不像那些大酒楼，盘子比菜大，花哨得没滋味。”
尔泰拿起块酱牛肉往嘴里塞，含糊道：“我倒觉得，是因为人对味。跟投缘的人吃饭，哪怕啃窝头都香。”
尔康闻言，目光转向紫薇时柔和了几分，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沉稳却带着暖意：“尔泰这话在理。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吃什么、在哪吃，原就不如跟谁吃来得要紧。”
他抬眼扫过满桌人，从柳青柳红的爽朗，到小燕子的跳脱，再落到紫薇温静的眉眼上，嘴角漾开浅淡的笑意。
“今日能聚在这会宾楼，一尝市井滋味，更难得是诸位性情相投，这份热闹，比宫里的宴席实在多了。”
紫薇握着小勺的手顿了顿，抬眸望他时，眼底像落了星光，轻轻“嗯”了一声。
这边正说着，金锁己经手脚麻利地从食盒里端出一盅冰糖雪梨，瓷盅里的梨块炖得透亮，糖水泛着琥珀色的光，还飘着几粒的枸杞。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到小燕子面前，眼睛弯成月牙：“小燕子姑娘，快尝尝！我跟小姐说你受了风寒，特意多放了川贝，润嗓子最管用了。”
小燕子见那盅雪梨，鼻尖先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她坐下时笑道：“你们不要总是小燕子姑娘的叫了，叫我小燕子就好了。”
她的指尖碰了碰瓷盅，温温的暖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舀起一块梨送进嘴里，软糯的果肉一抿就化，甜丝丝的汁水混着川贝的微苦，在舌尖漫开——是熟悉的味道。
前世她在宫里闹着要吃街头的冰糖雪梨，金锁偷偷在御膳房给她炖过，也是这样的滋味。那时她只当是寻常吃食，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哪顾得上细品？
以为这一世，她没进那座困住人的宫墙，再也吃不到这口暖甜了。然而紫薇虽然回了该去的地方，金锁还在她身边，但这口冰糖雪梨，却来得这样恰逢其时。
“怎么样怎么样？”金锁见她不说话，紧张地探过身子，“是不是太甜了？我怕你不爱吃苦味，川贝放得少了些……”
小燕子摇摇头，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了，眼眶忽然就热了。
她别过脸想擦，眼泪却不争气地滚了下来，砸在瓷盅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哎？你怎么哭了？”金锁慌了神，忙掏出帕子递过去，“是不是不好吃？我下次再给你炖过……”
“不是不是！”小燕子一把抹掉眼泪，抬头时眼睛红红的，却咧开嘴笑了，声音带着点哽咽的沙哑，“是太好吃了！比我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她又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含糊道：“我这辈子……哦不，我这阵子，就没吃过这么对味的东西！金锁，你手艺真好！”
柳红凑过来看了看，笑着拍她后背：“这丫头，吃个雪梨也能哭鼻子，多大的人了。”
尔泰见她眼眶红红的，眼底却亮得很，不由得打趣：“莫不是这雪梨里藏了什么神仙滋味？看把我们小燕子女侠感动的。”
小燕子瞪他一眼，又赶紧低头喝糖水，把剩下的眼泪都藏进笑容里。
她望着满桌的人——柳青正跟尔康碰杯，柳红在给紫薇夹糖糕，金锁正兴奋地跟柳红说炖雪梨的法子，尔泰托着腮看她笑，紫薇望着她时，眼里满是温柔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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