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剧痛瞬间从额角蔓延开来，伴随着温热的液体缓缓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那是血。
雪水浸透的僧袍本就单薄，此刻被库穆廖猛地一掼，布料与地面摩擦，发出粗糙的声响。在外的肩背接触到地面的寒气，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但祁无的身体很快便恢复了僵硬的平静。
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抬手去擦拭额角的血迹。
只是维持着被掼倒的姿势，伏在地上，像一尊被弃置的、残缺的白玉雕像。
养心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冰。
炭火在铜炉里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殿内奢华到极致的陈设——金线绣成的地毯，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墙上悬挂的描绘着狩猎场景的巨幅油画，每一处都彰显着帝王的无上权柄与奢靡。
然而，这暖融融的、充满了富贵气的空间里，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暴戾与羞辱。
库穆廖居高临下地站在祁无面前，玄黑龙袍的下摆几乎要扫到祁无的脸颊。他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那抹素白，看着那被撕开的僧袍裂口处露出的、苍白而脆弱的肌肤，以及那枚在火光下若隐隐现的淡金色佛莲胎记，眼底的黑暗愈发浓稠。
他刚才那一撕，并非全然的冲动。
从第一眼看到祁无起，他心中就燃烧着一股想要将这极致的圣洁彻底玷污、彻底撕碎的欲望。这欲望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理智，叫嚣着要将眼前这尊看似无坚不摧的“佛”，拖入与他相同的泥沼。
佛？
在他库穆廖的宫殿里，只有他的意志，没有佛的容身之地！
“抬起头来。” 库穆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祁无没有动。
他依旧伏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像是在默默承受着这场无妄之灾，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抗议。额角的血还在流，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朵妖冶的红梅。
“朕让你抬起头来！” 库穆廖的耐心显然己经耗尽，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一脚狠狠踹在祁无的肩头！
“唔……” 祁无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翻滚了半圈，露出了侧脸。
那张清绝的脸上，此刻沾染了血迹与灰尘，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依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是受惊的蝶翼，却倔强地不肯睁开。
他在诵经。
尽管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库穆廖还是捕捉到了那断断续续的、带着奇特韵律的音节。那是佛经，是祁无在这种极致的羞辱与痛苦中，唯一的精神寄托。
这副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彻底点燃了库穆廖心中的怒火。
他弯腰，一把揪住祁无湿漉漉的长发，迫使他仰起头。
“睁开眼！” 库穆廖的声音里充满了暴虐的气息，“看着朕！”
头皮被扯得生疼，祁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澄澈如古潭，此刻却因疼痛和屈辱，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格外脆弱。但在那脆弱之下，却又蕴藏着一种近乎顽固的平静，一种看透世情的悲悯。
当这双眼睛对上库穆廖那双充满暴戾与占有欲的凤眸时，库穆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痛，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快意。
他就是要看到这双眼睛里染上情绪，哪怕是痛苦，是恐惧，也比那死水般的平静要好！
“佛？” 库穆廖冷笑一声，手指用力，几乎要将祁无的头发连根拔起，“你不是慈悲为怀吗？不是普度众生吗？怎么？连看着朕都不敢了？”
祁无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微弱却清晰：“阿弥陀佛……陛下，嗔是地狱因……”
“地狱？” 库穆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疯狂，“朕的心里，早就己经是地狱了！佛不渡朕，你说，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祁无被撕开的僧袍处，落在那枚淡金色的佛莲胎记上。
那枚胎记，像是活的一样，在火光下微微闪烁着，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一股强烈的、想要将这枚胎记彻底毁掉，或者说，彻底占有的欲望，再次席卷了库穆廖。
他猛地松开揪住祁无头发的手，转而一把撕开了祁无身上本就残破不堪的僧袍！
“刺啦——”
布料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祁无身上的僧袍被彻底撕碎，散落一地，露出了他单薄而削瘦的上身。苍白的肌肤上，布满了细密的伤痕，那是刚才被拖拽和撞击留下的。
而在他的心口处，那枚淡金色的佛莲胎记，完整地呈现在了库穆廖眼前。
莲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绽放开来，散发出圣洁的佛光。
库穆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冰冷的寒意，缓缓抚上那枚胎记。
触感温热而细腻，与他想象中的冰冷坚硬截然不同。那淡淡的金色，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的触碰下，微微发烫。
祁无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己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羞辱，更是对他信仰的践踏，对他灵魂的亵渎。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巨大痛苦。
“佛莲……” 库穆廖喃喃自语，眼神迷离，像是陷入了某种狂热的状态，“果然是佛莲……传说中能趋吉避凶，度化邪祟的佛莲……”
他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祁无的皮肉里，似乎想要将这枚胎记从祁无的身上剜下来，据为己有。
“疼吗？” 库穆廖低下头，凑近祁无的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圣僧也会疼吗？”
祁无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但他依旧没有求饶，只是将眼睛闭得更紧了，诵经的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佛不渡朕，朕心如火狱。” 库穆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你既为佛前尊者，身上又有这佛莲印记，便代佛承欢，平息朕的业火！”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殿内炸响。
祁无的身体猛地一震，诵经声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看向库穆廖。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情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深深的悲哀。
他不是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代佛承欢……
这简首是对他，对整个佛门的最大侮辱！
库穆廖看着祁无眼中终于出现的情绪，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而满足的笑容。
“怎么？不愿意？” 库穆廖的手指依旧停留在那枚佛莲胎记上，轻轻着，“还是说，你们佛门的慈悲，只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到了朕这里，就不管用了？”
祁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的愤怒和反抗，只会招致更可怕的羞辱和折磨。
他是圣僧祁无，是受万民敬仰的存在。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让这身佛骨，蒙羞。
“陛下，” 祁无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贫僧乃方外之人，早己斩断尘缘。陛下的要求，贫僧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 库穆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祁无的肩背瞬间泛起了一片青紫，“在这皇宫里，朕的话，就是天，就是法！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敢违抗朕的人！”
他猛地将祁无从地上拽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一股浓烈的龙涎香和酒气扑面而来，呛得祁无几乎喘不过气。库穆廖的怀抱，坚硬而冰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祁无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库穆廖搂得更紧了。
“放开贫僧……” 祁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放开你？” 库穆廖低头，看着怀里这张苍白而倔强的脸，眼中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几乎要溢出来，“放你去哪里？回你的护国寺，继续当你的圣僧，接受万民的敬仰吗？”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祁无的脸颊，带着一种冰冷的触感，“祁无，从你踏入这宫门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己经注定了。你是朕的，只能是朕的！”
祁无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
他知道，反抗是徒劳的。
他能做的，只有忍耐。
用他的佛心，去对抗这无尽的羞辱和折磨。
“陛下若只是想羞辱贫僧，” 祁无的声音平静无波，“贫僧受着便是。但贫僧的身与心，永远属于佛门，属于苍生。”
“属于佛门？属于苍生？” 库穆廖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那朕就毁了你的佛门，杀了你的苍生！看你还能属于谁！”
这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进了祁无的心里。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库穆廖。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怒意和警告。
“陛下！” 祁无的声音陡然拔高，“苍生何辜？佛门何罪？陛下身为天子，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岂能因一己之私，迁怒于无辜？”
“无辜？” 库穆廖冷笑一声，“在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无辜！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低头，凑近祁无的耳边，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祁无，你不是慈悲为怀吗？不是想要普度众生吗？那你就用你的身体，来换取他们的安宁吧。只要你乖乖听话，朕可以保证，这天下，暂时不会再有战乱和杀戮。”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用天下苍生的性命，来威胁他。
祁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库穆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个暴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为了天下苍生，他难道真的要……
不，不行。
他是圣僧祁无，是佛前的弟子。他不能破戒，不能玷污这身佛骨。
可是……
想到那些无辜的百姓，想到那些可能因为他的固执而遭受战火和杀戮的生命，祁无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库穆廖看着祁无眼中的挣扎和痛苦，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他就喜欢看祁无这副模样，喜欢看他平静的外表下，那颗为苍生而跳动的心，如何被他一点点撕碎。
“怎么？想好了吗？”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是选择你的佛门清规，还是选择天下苍生？”
祁无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凝结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那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无力，而落泪。
良久，祁无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库穆廖。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己经没有了愤怒和挣扎，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悲哀。
“陛下，” 祁无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贫僧……遵旨。”
库穆廖愣住了。
他没想到，祁无竟然真的会答应。
他以为，这个固执的圣僧，会宁死不屈。
看着祁无眼中那片死寂的平静，库穆廖的心中，竟然没有一丝预期的快意，反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和……空虚。
他想要的，似乎不仅仅是祁无的屈服。
他想要的，是祁无的心。
是那颗只为他跳动的心。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祁无的心，属于佛门，属于苍生，唯独不属于他。
库穆廖猛地松开了手，将祁无推到地上。
“滚！” 库穆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愤怒，“给朕滚到静思殿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来！”
祁无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身上残破的僧袍。
他没有看库穆廖，只是对着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佛礼。
然后，转身，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
残破的僧袍在他身后飘动，像是一只折翼的蝶，在这冰冷的宫殿里，艰难地飞翔。
库穆廖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素白身影，心中的烦躁和愤怒越来越强烈。
他猛地抬手，将桌上的一个白玉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
酒杯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祁无……” 库穆廖喃喃自语，眼中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再次燃烧起来，“你等着，总有一天，朕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让你彻底忘记你的佛门，忘记你的苍生！”
殿外，风雪依旧。
祁无赤着脚，一步步走在冰冷的宫道上。
残破的僧袍根本无法抵御这凛冽的寒风，他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但他的步伐，依旧平稳而坚定。
他的心，乱了。
刚才库穆廖的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用他的身体，来换取天下苍生的安宁……
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佛心，似乎己经出现了一道裂痕。
一道，名为库穆廖的裂痕。
静思殿。
顾名思义，是让人心静思己过的地方。
但此刻，这座宫殿，却成了囚禁祁无的牢笼。
殿内的陈设，奢华而冰冷。
没有佛像，没有佛经，只有一些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和墙上悬挂的、描绘着狩猎场景的巨幅油画。
每一幅画，都充满了血腥和暴力，与祁无的心境，格格不入。
祁无走到殿中央，盘膝坐下。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诵经。
悠扬的诵经声，在这冰冷的宫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仿佛能净化世间的一切污秽。
然而，只有祁无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己不再平静。
库穆廖的身影，他的话语，他的眼神，像鬼魅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知道，这场劫难，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要撑下去。
为了佛门，为了苍生，也为了……他自己那颗，尚未完全泯灭的佛心。
诵经声，依旧在静思殿内回荡。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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