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殿的门被沉重地合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将祁无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殿内温暖如春，与殿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名贵木材燃烧后的醇厚气息。然而，这暖意却丝毫无法渗透到祁无的心底，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
这是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
墙壁上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而持久的光芒，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精致得令人咋舌。殿内摆放着各种奇珍异宝，玉雕的摆件，青铜的香炉，珐琅彩的花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彰显着主人的无上权柄与奢靡。
然而，这座华丽的宫殿，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与冰冷。
因为，这里没有任何与佛门相关的东西。
没有佛像，没有佛经，没有木鱼，没有蒲团……所有能让人联想到清净、慈悲、庄严的元素，都被刻意地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墙上悬挂的几幅巨大的油画。
画上描绘的，都是库穆廖狩猎的场景。
画面上，库穆廖一身劲装，骑在高头大马上，弯弓搭箭，眼神锐利如鹰。他的箭下，是各种垂死挣扎的猛兽——斑斓的猛虎，矫健的猎豹，凶猛的黑熊……每一幅画都色彩浓烈，笔触粗犷，将狩猎时的血腥、暴力与征服欲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画，与祁无的心境，与他所信仰的佛法，形成了最尖锐、最刺眼的对比。
祁无默默地站在大殿中央，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残破不堪的僧袍。在外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刚才被羞辱的痕迹。额角的伤口己经不再流血，但那隐隐的痛感，却时刻提醒着他所遭受的一切。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心中的屈辱与愤怒压下去。
“阿弥陀佛……” 祁无低声诵念着佛号，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他的佛心，不能乱。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祁无睁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是谁来了。
殿门被推开，库穆廖走了进来。
他己经换下了那身沉重的龙袍，穿上了一件玄色的常服，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金色的龙纹，既不失帝王的华贵，又多了几分闲适。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冰冷而阴鸷。
库穆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祁无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祁无，眼神如同审视一件物品，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当他看到祁无身上那件残破的僧袍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怎么？还穿着这件破烂玩意儿？”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难道圣僧还指望穿着它，就能得到佛祖的庇佑？”
祁无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沉默，有时是最有力的反抗。
库穆廖显然对祁无的沉默有些不满，他走上前，伸手捏住祁无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朕在跟你说话，你敢不回答？” 库穆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祁无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但他依旧平静地看着库穆廖：“陛下，贫僧的衣物虽破，但心却是净的。反观陛下，衣着华贵，心却被贪嗔痴所困，与地狱无异。”
“放肆！” 库穆廖猛地松开手，眼神中闪过一丝暴怒，“你竟敢教训朕？”
祁无没有退缩，依旧平静地迎上库穆廖的目光：“贫僧不敢。贫僧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 库穆廖冷笑一声，“在这皇宫里，朕的话，就是事实！”
他转身走到一旁的书桌前，拿起一支狼毫笔，蘸了蘸墨汁。
“过来。” 库穆廖头也不回地说道。
祁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了过去。
“替朕研墨。” 库穆廖命令道。
祁无没有说话，拿起墨锭，开始默默地研墨。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墨汁在砚台里缓缓化开，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库穆廖看着祁无低垂的侧脸，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和占有欲再次升腾起来。
他就是看不惯祁无这副与世无争、仿佛什么都无法动摇的样子。
他要打破这层平静，要看到祁无失态，要看到他痛苦，要看到他……彻底臣服于自己。
库穆廖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杀”字。
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种浓烈的杀伐之气。
“圣僧觉得，朕这个字写得如何？”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祁无的目光落在那个“杀”字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戾气太重，恐伤天和。” 祁无轻声说道。
“伤天和？” 库穆廖哈哈大笑起来，“朕执掌天下，生杀予夺，全凭心意。所谓的天和，在朕眼里，一文不值！”
他将笔递给祁无：“来，替朕也写一个。”
祁无看着那支笔，又看了看库穆廖眼中那抹挑衅的光芒，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笔。
他没有写“杀”字，而是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慈悲”。
字迹清隽秀丽，带着一种温润的力量，与库穆廖那个充满戾气的“杀”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库穆廖看着那两个字，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
“谁让你写这个的？” 库穆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祁无放下笔，平静地说道：“陛下，慈悲是佛心，也是帝王应有的胸怀。若陛下能常怀慈悲之心，体恤百姓，天下必能长治久安。”
“长治久安？” 库穆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朕告诉你，想要长治久安，靠的不是慈悲，是铁腕，是杀戮！只有让所有人都害怕朕，敬畏朕，朕的江山才能稳固！”
他猛地抬手，将桌上的砚台狠狠扫到地上。
“啪！”
砚台摔得粉碎，墨汁溅得到处都是，也溅到了祁无的身上和脸上。
黑色的墨汁在祁无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但祁无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库穆廖看着祁无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更盛。
他就是要看到祁无愤怒，看到祁无反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也好。
可是，祁无没有。
他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撼动分毫。
这种感觉，让库穆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恐慌。
仿佛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真正“拥有”这个人。
库穆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祁无面前，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擦拭着祁无脸上的墨汁。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但眼神却依旧冰冷而阴鸷。
“你就这么想死吗？” 库穆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还是说，你觉得这样跟朕作对，很有意思？”
祁无闭上了眼睛，避开了库穆廖的触碰。
“贫僧不想死，也不想跟陛下作对。” 祁无的声音很轻，“贫僧只是想求陛下，放贫僧回去。贫僧愿在护国寺为陛下诵经祈福，祝陛下龙体安康，国泰民安。”
“放你回去？” 库穆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祁无，你以为你还走得掉吗？”
他的手指滑到祁无的脖颈处，轻轻着，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从你踏入这宫门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是朕的人了。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祁无的身体微微一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知道，库穆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个暴君，是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陛下，强扭的瓜不甜。” 祁无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贫僧的心，不属于陛下，也不属于任何人。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贫僧的心，属于佛门，属于苍生。”
“属于佛门？属于苍生？” 库穆廖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那朕就毁了佛门，杀了苍生！看你还能属于谁！”
这句话，如同利刃，狠狠刺进了祁无的心里。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库穆廖，眼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陛下！” 祁无的声音陡然拔高，“苍生何辜？佛门何罪？陛下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 库穆廖冷笑一声，“朕是天子，是这天下的主宰！朕想让谁生，谁就能生；朕想让谁死，谁就必须死！这就是朕的权力！”
他看着祁无愤怒的样子，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病态的快意。
他终于看到祁无失态了。
原来，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圣僧，也有在乎的东西。
而这，就足够了。
只要抓住祁无的软肋，他就不信，祁无不会屈服。
“怎么？心疼了？”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想要朕放过他们，也可以。”
他凑近祁无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做朕的人，朕可以考虑……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用天下苍生的性命，来逼迫他屈服。
祁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他看着库穆廖那张冰冷而得意的脸，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力。
他知道，库穆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个暴君，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为了天下苍生，他难道真的要……
不，不行。
他是圣僧祁无，是佛前的弟子。他不能破戒，不能玷污这身佛骨。
可是……
想到那些无辜的百姓，想到那些可能因为他的固执而遭受战火和杀戮的生命，祁无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库穆廖看着祁无眼中的挣扎，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他知道，祁无快要屈服了。
只要再加一把火。
“怎么？想好了吗？”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是选择你的佛门清规，还是选择天下苍生？”
祁无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凝结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那是他第二次，为了自己的无力，而落泪。
良久，祁无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库穆廖。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己经没有了愤怒和挣扎，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悲哀。
“陛下，” 祁无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贫僧……遵旨。”
库穆廖愣住了。
他没想到，祁无竟然真的会答应。
他以为，这个固执的圣僧，会宁死不屈。
看着祁无眼中那片死寂的平静，库穆廖的心中，竟然没有一丝预期的快意，反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和……空虚。
他想要的，似乎不仅仅是祁无的屈服。
他想要的，是祁无的心。
是那颗只为他跳动的心。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祁无的心，属于佛门，属于苍生，唯独不属于他。
库穆廖猛地转身，不再看祁无。
“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好好履行你的职责。”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去，把朕桌上的奏折批阅了。”
祁无愣住了。
他没想到，库穆廖竟然会让他批阅奏折。
那可是国家大事，岂是他一个方外之人能够插手的？
“陛下，贫僧……” 祁无想要拒绝。
“怎么？你想反悔？” 库穆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还是说，你觉得朕在跟你开玩笑？”
祁无沉默了。
他知道，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祁无走到书桌前，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深吸了一口气。
他拿起一本奏折，翻开。
上面写的是关于赈灾的事宜，措辞恳切，希望朝廷能够拨款救济灾民。
祁无的心中，涌起一丝悲悯。
他拿起笔，想要批复，却又停住了。
他只是一个囚徒，他的批复，又有什么用呢？
库穆廖看着祁无犹豫不决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怎么？不敢写了？”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还是说，圣僧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祁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笔，在奏折上写下了自己的意见。
他的字迹清隽秀丽，条理清晰，提出的建议也十分中肯。
库穆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祁无写字。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阴鸷，而是多了一丝探究和……欣赏。
他不得不承认，祁无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如果祁无能够真心归顺于他，或许，他的江山，真的能够变得更加稳固。
可是，他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奢望。
祁无就像一只骄傲的凤凰，即使被囚禁在金笼里，也不会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祁无批阅完一本奏折，又拿起另一本。
就这样，一本又一本。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宫女端来了晚饭。
饭菜很丰盛，有鱼有肉，都是祁无不能吃的荤腥。
祁无看着那些饭菜，默默地摇了摇头。
“贫僧吃素。” 祁无说道。
“吃素？” 库穆廖冷笑一声，“在这宫里，由不得你选择！朕让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
他拿起一块红烧肉，递到祁无嘴边：“吃下去！”
祁无紧闭着嘴唇，不肯张开。
“怎么？你想违抗朕的命令？” 库穆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还是说，你觉得朕不敢杀你？”
祁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宁愿死，也不会破戒。
库穆廖看着祁无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发作。
他只是猛地将红烧肉扔回盘子里，冷哼一声：“既然你不吃，那就饿着吧！”
库穆廖转身，离开了静思殿。
殿门再次被关上，留下祁无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祁无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桌上那些丰盛的饭菜，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库穆廖的折磨，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他不会放弃。
他会用他的佛心，去对抗这无尽的黑暗。
祁无走到角落，盘膝坐下，开始默默诵经。
悠扬的诵经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仿佛能净化世间的一切污秽。
而在大殿之外，库穆廖并没有走远。
他站在廊下，听着殿内传来的诵经声，眼神复杂难辨。
那诵经声，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尘封己久的记忆。
又像是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疼痛。
“祁无……” 库穆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
他究竟，想要从这个圣僧身上，得到什么？
是他的屈服？
还是……别的什么？
库穆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放祁无走。
绝对不能。
祁无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即使是毁了他，也不能让他离开。
夜，越来越深了。
静思殿内的诵经声，依旧没有停止。
那声音，像是一盏明灯，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
而这光芒，却让殿外的那个暴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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