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殿的烛火摇曳,将祁无的身影拉得颀长而孤寂。
自那日库穆廖强令他批阅奏折后,己经过去了三日。这三日里,库穆廖几乎每日都会在退朝后前来,有时是沉默地凝视他,有时是言语羞辱,有时则会提出一些近乎苛刻的要求。
祁无始终以不变应万变,沉默地承受着一切。他将更多的时间用于诵经打坐,试图以佛法来稳固自己的心神,抵御这宫墙之内无处不在的戾气与诱惑。
然而,他知道,库穆廖的耐心是有限的。这个暴君,绝不会满足于仅仅是精神上的折磨。
这一日,库穆廖又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嘲讽的笑意,脸上的神情异常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他一进殿,便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殿门被紧紧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祁无从打坐中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库穆廖。
库穆廖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扫过祁无身上那件虽己换过、却依旧朴素的僧袍,最终落在他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上。那双手修长而干净,指尖因常年捻珠诵经而带着薄茧,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
“祁无,” 库穆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朕听闻,圣僧的血骨,皆蕴含着至纯的佛力,可镇邪驱祟,净化污秽。”
祁无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库穆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动声色地说道:“陛下谬听了。贫僧不过是一介凡僧,血骨与常人无异,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是吗?” 库穆廖冷笑一声,从身后内侍捧着的托盘上,拿起了一卷东西。
那是一卷用某种深色兽皮包裹着的物件,看起来颇为古老。库穆廖将其放在桌上,缓缓展开。
里面并非什么珍宝,而是数十片狭长而坚硬的叶片。叶片呈深褐色,表面光滑,边缘却带着细小的锯齿,隐隐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混合着草木与尘土的气息。
“知道这是什么吗?” 库穆廖问道,眼神锐利地盯着祁无。
祁无的目光落在那些叶片上,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贝叶?” 祁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贝叶,是古代印度人用来书写经文的载体。将贝多罗树的叶子经过特殊处理后,变得坚硬而柔韧,可以长久保存。许多珍贵的古老经文,都是用贝叶书写而成,流传后世。
只是,在中原大地,贝叶经极为罕见,尤其是这样完整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贝叶,更是珍品。
库穆廖似乎很满意祁无的反应,他点了点头:“不错,这正是西域进贡的贝多罗叶。据说,用至纯的佛血书写经文于其上,可得佛陀庇佑,镇压一切邪魔歪道。”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冰冷:“朕近日偶得一部《镇魔经》,经文晦涩难懂,寻常笔墨难以承载其神力。朕想,用圣僧你的血来书写,想必是再合适不过了。”
祁无的心沉了下去。
《镇魔经》他略有耳闻,据说是一部极为古老、也极为诡异的经文。传闻中,这部经文并非用来超度,而是以一种极端的方式镇压强大的魔物,其中蕴含着极为霸道的力量,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
用自己的血,抄写这样一部经文?
库穆廖的用心,昭然若揭。
这不仅仅是对他的羞辱,更是一种近乎诅咒的折磨。
“陛下,” 祁无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镇魔经》非同小可,其中蕴含的力量过于霸道,恐非贫僧所能驾驭。更何况,以血书写经文,乃是大不敬之举,贫僧不敢从命。”
“不敢从命?” 库穆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祁无,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朕的阶下囚,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
他从托盘上拿起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小巧的匕首,刀身狭长,寒光闪闪,一看便知锋利无比。刀柄上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在烛火下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来人,取笔墨来。” 库穆廖扬声道。
很快,内侍便端来了一个小巧的砚台和一支特制的笔。只是,那砚台是空的,笔也是干的。
库穆廖拿起匕首,走到祁无面前,蹲下身,用匕首的侧面轻轻划过祁无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让祁无的手指微微一颤。
“朕给你两个选择,” 库穆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要么,你自己用这把刀划破指尖,用你的血,在这些贝叶上抄写完《镇魔经》。要么,朕就让内侍动手,不仅是指尖,你的心口、你的佛莲胎记……朕都很有兴趣,看看那里的血,是不是更‘纯净’一些。”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祁无看着库穆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占有欲,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如果他不答应,库穆廖一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祁无深吸一口气,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此刻却因为紧张和寒冷,微微有些颤抖。
“贫僧……遵旨。” 祁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
库穆廖看着祁无伸出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他将匕首递给祁无:“很好。希望圣僧能‘用心’书写,莫要让朕失望。”
祁无接过匕首,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拿起一片贝叶,放在桌上。又将空砚台放在一旁,准备承接自己的血。
库穆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不远处,手中端着一杯酒,好整以暇地看着祁无,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祁无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诵念了一遍清心咒。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己经恢复了平静。
他握着匕首,对准自己右手的中指指尖,轻轻一划。
“嗤——”
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划破了皮肤,一道鲜红的血线立刻涌了出来。
剧痛从指尖传来,尖锐而清晰。
祁无没有停顿,他将流血的指尖对准空砚台,让鲜血滴落在里面。
一滴,两滴,三滴……
鲜红的血液在黑色的砚台中汇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气。
很快,砚台中便积起了一小滩血液。
祁无放下匕首,拿起那支特制的笔,蘸了蘸自己的血。
笔尖立刻被染成了鲜红色。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贝叶上。
库穆廖早己让人将《镇魔经》的原文摆在了他面前。那是一卷同样古老的竹简,上面刻着的文字晦涩难懂,笔画扭曲,仿佛蕴含着某种诡异的力量。
祁无定了定神,开始在贝叶上书写。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认真,笔画清晰,结构端正。
鲜红的血液在深褐色的贝叶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形成了一个个诡异而古老的文字。那红色如此刺眼,仿佛是从他的心脏中流淌出来的一般。
库穆廖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酒,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祁无。
他看着祁无低垂的眉眼,看着他认真书写的样子,看着他指尖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他因为失血而渐渐苍白的脸色。
一股扭曲的快意,在他的心中不断升腾。
他就喜欢看祁无这样。
看这个高高在上的圣僧,为他流血,为他屈服,为他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祁无是属于他的。
可是,当他看到祁无即使在这样的折磨下,依旧能保持着平静的神情,依旧能写出如此端正的字迹时,心中又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如此平静?
为什么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真正撼动他的心神?
难道他的痛苦,他的屈辱,对祁无来说,都无关紧要吗?
库穆廖捏紧了手中的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圣僧,你的血,似乎快流干了。” 库穆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要不要朕让人给你找点‘补品’,让你能继续‘用心’书写?”
祁无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书写着。只是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了一些:“多谢陛下关心,贫僧还撑得住。”
他的指尖己经开始发麻,伤口处传来一阵阵刺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不能停。
他必须坚持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避免库穆廖进一步的折磨,更是为了守住自己的佛心。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笔尖,集中在那些古老的文字上。用佛法来对抗身体的痛苦,用意志来抵御心中的屈辱。
时间,在寂静的大殿中缓缓流逝。
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祁无偶尔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细微喘息声,库穆廖饮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诡异而压抑的乐章。
一片,两片,三片……
贝叶一片片被写满,又一片片被换下。
祁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
他的指尖己经麻木,伤口早己不再流血,只剩下一层干涸的血痂。但每当他用力书写时,伤口又会被撕裂,重新渗出鲜血。
血腥味,渐渐在大殿中弥漫开来,与龙涎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库穆廖看着祁无摇摇欲坠的样子,眼中的快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看到祁无的手在颤抖,看到他的身体在摇晃,看到他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
他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不忍?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库穆廖强行压了下去。
不忍?
他怎么可能对祁无产生不忍?
这个男人,是他的囚徒,是他用来平息心中怒火的工具!
库穆廖猛地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也压制住了那一丝不该有的情绪。
“继续写。” 库穆廖的声音冰冷而严厉,“不准停。”
祁无的身体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看了库穆廖一眼。
那双曾经澄澈如古潭的眼眸,此刻因为失血和疲惫,己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显得格外脆弱。但在那脆弱之下,依旧蕴藏着一丝不屈的坚韧。
祁无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书写。
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缓慢,更加艰难。字迹也开始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又过了不知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祁无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片贝叶。
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右手,己经被鲜血染红,指尖的伤口狰狞可怖。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些写满了鲜血的贝叶,被整齐地排列在桌上,在微弱的晨光中,散发着诡异而刺眼的光芒。
库穆廖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片贝叶,仔细地端详着。
鲜红的字迹在深褐色的叶片上,显得格外醒目。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端正,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
库穆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满意,有惊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震动。
他看向瘫坐在地上的祁无,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眼睛,心中那股焦躁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做得不错。” 库穆廖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些贝叶,朕会好好‘珍藏’的。”
他挥了挥手:“来人,送圣僧回去休息。”
很快,两名内侍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几乎虚脱的祁无,准备将他带回偏殿。
祁无被搀扶着站起身,他的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欲坠。但他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写满了自己鲜血的贝叶,又看了一眼库穆廖。
他的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悲悯。
仿佛在怜悯库穆廖的执迷不悟,怜悯他被贪嗔痴所困,无法自拔。
看到这眼神,库穆廖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滚!” 库穆廖厉声喝道。
祁无没有再说话,任由内侍将他扶了出去。
大殿内,只剩下库穆廖一个人,和那些写满了鲜血的贝叶。
库穆廖拿起一片贝叶,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祁无的清冷气息。
库穆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阴鸷。
他紧紧捏着那片贝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不够?
为什么祁无的眼神,总能让他感到如此不安?
库穆廖猛地将手中的贝叶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静思殿。
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晨光。
那些写满了鲜血的贝叶,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桌面上,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散发着诡异而危险的气息。
而被扶回偏殿的祁无,刚一躺下,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处,那枚淡金色的佛莲胎记,似乎微微发烫,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而邪恶的悸动。
那悸动,如同沉睡的巨兽,在他的体内,悄然睁开了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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