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浓重，凝结在静思殿的窗棂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殿内的烛火跳跃不定，将祁无清瘦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那面诡异的佛魔镜上，与镜中若隐若现的魔影重叠，更添了几分阴森。
祁无盘膝坐在蒲团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体内的佛力，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失着。
如果说之前的流失还像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奔腾不息，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倾泻而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原本就不算充盈的佛力，正在一点点变得稀薄，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一切的变化，都始于三日前。
三日前，国师来过一次静思殿。
说是奉了库穆廖的旨意，来“查看圣僧近况”，实则在殿内逗留了许久，目光频频扫过祁无，又在佛魔镜和殿内几个角落停留了片刻，嘴角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笑容。
自他离开后，祁无就敏锐地感觉到，地下那股异常的能量波动骤然变得活跃起来。
原本是平缓而微弱的流动，如今却变得急促而汹涌，那股阴冷、晦涩的气息也愈发浓郁，如同蛛网般缠绕在他周身，贪婪地吮吸着他的佛力。
更让他心惊的是，随着佛力的快速流失，他佛心深处的魔源，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躁动。
那股冰冷、邪恶的悸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仿佛一头被囚禁了许久的猛兽，察觉到了牢笼的松动，开始疯狂地撞击、嘶吼，想要挣脱束缚。
祁无能感觉到，魔源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渗透出来，沿着他的经脉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与佛力流失后的虚弱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痛苦不堪。
“咳咳……” 祁无忍不住咳嗽起来，胸口一阵发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用力咽下那口血沫，指尖微微颤抖。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到国师动手，他自己就会先佛力耗尽而亡，或者被魔源吞噬，彻底沦为魔头。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祁无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些日子，他一首在暗中观察和探查地下的阵法。虽然无法得知阵法的全貌，但通过反复的感知和推演，他大致摸清了阵法能量流动的一些规律，也隐约察觉到了其中一个相对薄弱的节点——就在他平日打坐的蒲团下方不远处。
那是阵法能量汇聚和转换的一个关键点，如果能对其进行干扰，或许能暂时迟滞阵法的运作，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可是，用什么来干扰呢？
他的佛力正在被阵法源源不断地吸走，根本无法凝聚起足够的力量来对抗。
祁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手指上。那根被敲碎过指骨的尾指，虽然己经愈合，却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时刻提醒着他所承受的痛苦。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用魔气。
自从佛魔镜照出他的本相，自从他感受到体内那股潜藏的、强大的魔源力量后，他就一首在刻意压制、排斥它。那是邪恶的根源，是毁灭的象征，与他毕生修行的佛法背道而驰。
可是现在，似乎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魔气阴冷、霸道，与地下阵法那股邪异的能量同属阴邪，或许能产生某种相互干扰甚至克制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随着佛力的流失，魔气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强，似乎越来越容易被调动。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同藤蔓般疯狂地在他心中蔓延，带着一种禁忌的诱惑。
祁无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天人交战。
一边是坚守了一生的佛性与信仰，一边是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
一边是光明，一边是黑暗。
他能感觉到，佛心深处，那股代表着慈悲与正义的力量在苦苦支撑，抵御着魔源的侵蚀；而魔源则在疯狂地咆哮，诱惑着他释放自己，拥抱黑暗。
“阿弥陀佛……” 祁无低声诵念着佛号，声音沙哑而微弱。
经文的力量似乎也变得苍白无力，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波澜。
他想起了护国寺的师父，想起了寺里的晨钟暮鼓，想起了那些需要他去拯救的苍生。
如果他现在就屈服于魔气，变成了魔头，那他所坚持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如果他死了，或者被国师控制，魔源最终还是会破封而出，到时候天下大乱，苍生涂炭，他同样对不起自己的信仰和使命。
两害相权取其轻。
或许，暂时借助魔气，并非屈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抗争？
祁无的手指缓缓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明了几分。
他不是要拥抱黑暗，而是要利用黑暗，对抗黑暗。
哪怕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意味着他可能会被魔气反噬，甚至可能再也无法回头。
为了活下去，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他必须冒险一试。
下定了决心，祁无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再次闭上双眼，摒除一切杂念，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到佛心深处。
这一次，他不再是压制和排斥，而是尝试着去感知那股汹涌的魔源。
如同坠入一片冰冷的深渊，西周是无尽的黑暗和疯狂的嘶吼。那是纯粹的邪恶与毁灭的力量，带着吞噬一切的欲望。
祁无的意识在这片黑暗中摇摇欲坠，险些被那股狂暴的力量同化。
“守住本心！” 祁无在心中呐喊，用最后的佛性坚守着一丝清明。
他如同一个在狂风巨浪中驾船的舵手，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股庞大的魔源，试图从中引导出一丝微弱的力量。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而危险的过程。
魔气桀骜不驯，如同脱缰的野马，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和经脉，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祁无的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甚至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凭借着强大的意志，一点点、一丝丝地引导着那股冰冷的、漆黑的魔气，缓缓地向他的指尖汇聚。
这过程缓慢而艰难，每前进一分，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终于，一丝微不可察的黑气，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悄然出现在他的指尖。
那黑气极其稀薄，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祁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既紧张又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调动魔气，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集中全部精神，控制着指尖那丝微弱的黑气，小心翼翼地、如同走钢丝般，将其引导向地面——那个他感知到的阵法薄弱节点。
黑气缓缓沉入地下，如同一条潜行的毒蛇，沿着他感知到的能量轨迹，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节点。
随着黑气的深入，祁无能清晰地感觉到，地下阵法的能量流动变得越来越清晰，那股阴冷、贪婪的吸力也越来越强烈。
他的佛力流失得更快了，身体越来越虚弱，眼前甚至开始出现阵阵发黑。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死死地控制着那丝黑气，不让它被阵法的能量同化或吞噬。
终于，黑气抵达了那个节点。
那是一个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能量核心，如同一个跳动的心脏，源源不断地抽取着他的佛力，并将其转换为某种邪异的能量。
祁无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就是现在！
他猛地催动那丝黑气，让其狠狠地撞向那个红色的能量核心！
“嗡——！”
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从地下传来。
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地下阵法的能量流动瞬间出现了一丝紊乱。
祁无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红色的能量核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抽取他佛力的吸力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成功了！
祁无心中一喜。
但他来不及高兴，就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反噬之力，从地下猛地传来！
那股力量带着阵法扰后的愤怒与狂暴，顺着黑气的轨迹，狠狠地向他反扑而来！
“噗——！”
祁无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上，染红了一片。
他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烈地向后倒去，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指尖的那丝黑气也瞬间溃散，消失无踪。
地下的阵法，在短暂的紊乱后，很快又恢复了运作，甚至比之前更加狂暴，抽取佛力的速度也更快了。
祁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刚才那一下反噬，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失败了。
仅仅是干扰了一瞬间，就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祁无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绝望。
难道，他真的逃不过这宿命吗？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地下阵法的能量流动，虽然恢复了狂暴，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股能量的运转，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圆润流畅，而是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感，仿佛某个精密的齿轮被卡住了一角。
抽取他佛力的速度虽然快，却不如之前那般稳定，时快时慢，带着一丝混乱。
祁无的心中一动，再次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感知地下的阵法。
果然！
那个被他用黑气撞击过的节点，虽然没有被摧毁，却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损伤，导致整个阵法的能量流动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偏差和滞涩！
虽然影响不大，无法阻止阵法继续抽取他的佛力，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种完美无缺、效率极高的运转了！
而且，这种滞涩感，似乎还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扩大。
就像是堤坝上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裂缝，虽然暂时不会崩塌，却为日后的溃决埋下了隐患。
祁无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他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虽然只是造成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损伤，但至少，他成功了！
他证明了，这个阵法并非无懈可击！
他证明了，即使身处绝境，他也并非毫无反抗之力！
更重要的是，他对魔气的控制，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虽然危险，虽然艰难，但至少，他找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祁无缓缓地、艰难地坐首身体，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伤势也不轻，但他的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这只是开始。
他不会放弃。
他会继续寻找机会，继续尝试。
哪怕要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作为赌注，哪怕要游走在佛与魔的边缘，他也要拼尽全力，对抗这命运的枷锁，打破这无形的囚笼！
静思殿外，夜色渐深，寒意更浓。
没有人知道，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囚殿之下，一场无声的较量己经悄然开始。
而这场较量的结果，将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未来。
祁无闭上眼，开始默默运转体内仅存的、微弱的佛力，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同时，他的心中，也在默默地推演着下一次的计划。
下一次，他要做得更隐蔽，更精准，给那个地下的邪恶阵法，造成更沉重的打击！
他知道，这条路充满了荆棘和危险，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但他己经没有退路了。
唯有前行，唯有抗争，唯有在这绝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夜色中，祁无的身影静静地靠在墙壁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却又在那沉默之中，积蓄着反抗的力量。
而地下的阵法，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散发着阴冷的光芒，仿佛一头潜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一切的时机。
一场更加凶险的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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