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静思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殿内，一盏孤灯如豆，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黑暗，却照不亮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压抑。
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带着浓烈酒气的狂风裹挟着寒意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险些熄灭。库穆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的龙袍凌乱地敞开着，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戾。
他身后的内侍和侍卫噤若寒蝉地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显然是见识过这位帝王醉酒后的可怕。
祁无正盘膝坐在蒲团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那卷残破的经文。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平静的目光落在库穆廖身上，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警惕。
这些日子，库穆廖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醉酒，都会将他内心的暴虐与不安放大数倍，而承受这一切的，自然是他这个“阶下囚”。
“祁无……” 库穆廖的声音沙哑而含糊，带着浓重的酒气，一步步踉跄地走向祁无，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你……你又在念经？”
他走到祁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迷离却又带着一种偏执的专注，仿佛在透过祁无看着什么遥远的东西。
祁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合上了经文，放在一旁。他知道，任何回应都可能成为库穆廖施暴的借口，沉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的沉默，在醉酒的库穆廖看来，却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
“你哑巴了？” 库穆廖猛地抬脚，一脚踹在祁无面前的案几上。
“哐当”一声巨响，案几被踹得翻倒在地，上面的经文、砚台、烛台散落一地，烛火被打翻，滚烫的蜡油溅在祁无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红肿。
祁无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没有发出一丝痛呼，只是静静地看着库穆廖，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悯。
这悲悯的眼神，彻底点燃了库穆廖心中的怒火。
“你在可怜朕？” 库穆廖一把揪住祁无的僧袍，将他从蒲团上硬生生拽了起来。祁无本就虚弱，被他这么一拽，顿时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僧袍本就单薄，被库穆廖这么用力一扯，顿时裂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露出了他肩头和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疤。那些伤疤新旧交叠，有的是鞭伤，有的是烫伤，有的是钝器所伤，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狰狞而可怖，无声地诉说着他所承受的种种折磨。
库穆廖的目光落在那些伤疤上，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有暴戾，有偏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他讨厌这些伤疤，因为它们时刻提醒着祁无所承受的痛苦，而这些痛苦，是他亲手施加的。可他又忍不住想看到更多的伤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祁无是属于他的，是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的。
“朕不需要你的可怜！” 库穆廖怒吼着，将祁无狠狠地掼在墙上。
“噗”的一声，祁无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顿时气血翻涌，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缓缓滑落，滴落在他洁白的僧袍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陛下……” 祁无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闭嘴！” 库穆廖厉声打断他，一步步逼近，眼中的疯狂越来越甚，“朕让你闭嘴！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朕的阶下囚，是朕的玩物！朕想对你做什么，就对你做什么！”
他伸手，一把捏住祁无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首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的手指用力，几乎要将祁无的下巴捏碎。
“你不是很能耐吗？不是很有骨气吗？” 库穆廖的脸凑近祁无，浓烈的酒气喷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你不是信奉你的佛祖吗？你的佛祖在哪里？他怎么不来救你？”
祁无的嘴唇被他捏得生疼，却依旧倔强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屈服，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哀。
“佛祖……渡不了……执迷不悟之人……” 祁无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执迷不悟？” 库穆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疯狂，“朕执迷不悟？朕看是你执迷不悟！你以为你守着你的那些破戒律，你的那些破佛法，就能得到解脱吗？不可能！只要朕活着一天，你就别想解脱！”
他猛地松开捏着祁无下巴的手，转而抓住他的右手。祁无右手的尾指之前被敲碎过，虽然己经愈合，但却留下了永久性的损伤，无法完全伸首，此刻被库穆廖这么用力一抓，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啊——！” 祁无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疼吗？” 库穆廖看着祁无痛苦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疼就对了！只有疼，才能让你记住，你是谁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更加用力地揉捏着祁无的右手，仿佛要将他的骨头再次捏碎。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席卷了祁无的整个意识。他感觉自己的右手像是要被生生撕裂，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
除了肉体上的痛苦，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屈辱。他是一个僧人，一个信奉慈悲为怀、众生平等的僧人，却被这样肆意地践踏、折磨，连最基本的尊严都被剥夺殆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佛心在剧烈地颤抖，那道原本就存在的裂痕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屈辱的冲击下，正在一点点扩大。
佛心深处，那股冰冷、邪恶的魔源再次变得活跃起来，它感受到了宿主的痛苦，开始疯狂地冲击着封印，发出一声声无声的咆哮，仿佛想要冲破束缚，将眼前这个施暴者彻底吞噬。
“放……放开……” 祁无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愤怒而变得颤抖，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放开你？” 库穆廖笑得更加疯狂，“可以啊，只要你求朕，求朕放开你，朕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无眼中一闪而过的、从未有过的浓烈戾气惊得愣了一下。
那戾气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库穆廖还是捕捉到了。那是一种冰冷的、暴虐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气息，与祁无平日里的平静、悲悯截然不同，甚至比他自己的戾气更加可怕，更加令人心悸。
就在这时，祁无身上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他那些原本狰狞可怖的伤疤，无论是旧伤还是新伤，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原本裂开的伤口开始迅速止血、结痂，然后结痂脱落，露出的新肉，最后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尤其是他被烫伤的手背和被捏得变形的右手，修复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一股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气从祁无的体内逸出，围绕着他的身体盘旋了一圈，然后又迅速缩回他的体内，消失不见。
祁无自己也愣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精纯的能量从自己的佛心深处涌出，瞬间流遍了全身，修复了他受损的肌体，缓解了他的痛苦。
那是……魔气？
他心中大惊，连忙内视，发现佛心的封印果然出现了一道更大的裂痕，而那股魔源的力量，似乎又强大了一分。
他竟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动用了魔源的力量！
库穆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他醉眼朦胧，看得不是很真切，只看到祁无身上的伤疤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还隐约看到了一丝黑色的雾气闪过，但他以为那是自己醉酒后的幻觉。
可刚才那一瞬间感受到的、令人心悸的戾气，却真实地存在过。
而且，他还感觉到，祁无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烦躁。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抓住祁无右手的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祁无，眼神复杂难辨。
祁无趁机挣脱开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依旧苍白，但身上的伤口却真的消失了，只剩下僧袍上的血迹还在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库穆廖，眼中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动用魔气，更不明白，魔气为什么会主动修复自己的伤口。
难道说，他真的要被魔源吞噬了吗？
“你……你刚才……” 库穆廖指着祁无，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祁无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眼中的复杂情绪。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变化一定引起了库穆廖的怀疑，如果再被他追问下去，恐怕会暴露更多的秘密。
库穆廖死死地盯着祁无，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祁无低垂着头，他什么也看不到。
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和那瞬间的戾气，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摇了摇头，试图把那当作是自己的错觉，但那种心悸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看着祁无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影，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偏执，有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担忧。
“废物！” 库穆廖最终还是没能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能狠狠地骂了一句，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和内心的不安。
他转身，踉跄着向殿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好好待着，别给朕耍花样，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他便带着一身的酒气和满心的烦躁，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殿内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祁无一个人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又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些己经消失的伤疤，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刚才那股力量……真的是魔气吗？
它为什么会主动修复自己的伤口？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离彻底堕入魔道己经不远了？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
绝望、恐惧、迷茫……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向何方。
是彻底被魔源吞噬，沦为毁灭天下的魔头？
还是在这无尽的折磨中，彻底崩溃，油尽灯枯而亡？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这宿命的束缚。
良久，祁无才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绝望和迷茫渐渐被一种更加坚定的神色取代。
不，他不能放弃。
绝对不能放弃。
他是祁无，是肩负着净化魔源、拯救苍生重任的佛门弟子。
就算前路再艰难，就算要承受再多的痛苦和屈辱，就算最终会堕入魔道，他也要拼尽全力，抗争到底。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诵念起佛经。
经文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在寂静的殿内回荡着，仿佛一道微弱的光，试图穿透这无边的黑暗。
只是，祁无没有发现，在他诵念佛经的时候，他的佛心深处，那股冰冷的魔源再次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一道极其细微的黑气从他的指尖悄然逸出，然后又迅速缩回，消失不见。
而在静思殿的地下，那股异常的能量波动似乎也因为刚才的变故，变得更加活跃、更加诡异了。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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