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卷晾在客厅的绳子上，像串透明的风铃。林夏踩着小板凳，伸手够最上面那张——是陈铎拍的老街屋檐，青瓦上积着薄霜，檐角的冰棱亮晶晶的，像谁挂了串碎玻璃。
“小心摔着。”陈铎从身后扶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其实最满意的是这张。”他指尖点向中间那张，画面里是便利店的暖黄灯光，她正低头咬关东煮的签子，嘴角沾着点汤渍，玻璃窗外的雨丝被灯光拉成了金线。
“拍得我像只偷吃东西的猫。”林夏转身时撞到他胸口，闻到他毛衣上的皂角香。
“是只很认真的猫。”他笑着去挠她的痒，两人在客厅里追着闹，带起的风把胶卷吹得晃晃悠悠，影子投在墙上，像出笨拙又热闹的皮影戏。
闹到后来，林夏靠在沙发上喘气，看见茶几底下露出半截蓝色封面——是她去年写废的那本剧本，被陈铎捡回来订成了相册，现在里面夹满了票根：菜市场的番茄价签、公园的门票、甚至还有张他修相机时的零件收据，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像本私人的时光账本。
“你什么时候弄的？”她抽出那张番茄价签，背面的字迹被水洇过，“3月17日，林夏说这个番茄的蒂够圆，能当剧本里的道具。”
“就你卡文那阵子。”陈铎给她倒了杯温水，“看你对着空白文档发呆，就想把这些零碎攒起来，万一你缺灵感了，翻翻看说不定有用。”
林夏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年霜降那天捡的，叶梗上系着根红绳，像给时光系了个蝴蝶结。她忽然想起剧本里那个总在寻找“纪念品”的男主角，或许该让他明白，真正的纪念从不用刻意收藏——就像陈铎记着她喜欢圆蒂的番茄，记着她啃萝卜要挑掉筋，这些藏在日子褶皱里的惦记，比任何纪念品都活得长久。
夜里起夜，看见陈铎的书房还亮着灯。他趴在桌上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张乐谱，钢笔滚在脚边，在地板上洇出个小小的蓝点。林夏走过去想给他盖件毯子，却看见乐谱上写着“给夏夏的薄荷曲”，音符歪歪扭扭的，像她画的简笔画，其中一个音符被圈起来，旁边标着“这里要像咬番茄的脆响”。
她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他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嘴角动了动，嘟囔着“薄荷要多浇水”，像株会说梦话的植物。
第二天醒来，陈铎举着个搪瓷杯冲进卧室：“你看！”杯子里泡着薄荷茶，新抽的嫩芽浮在水面，像片小小的绿舟，“真的有清香味，比上次买的茶叶提神。”
林夏接过杯子时，发现杯底沉着片银杏叶，是昨天刚捡的，还带着点湿意。“这是新道具？”她故意逗他。
“是书签。”他正经地说，“给你夹在剧本里，翻到这页就知道，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窗外的卖豆浆三轮车又响了，铃铛声脆生生的。林夏喝着薄荷茶，看着陈铎蹲在阳台给薄荷浇水，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花盆里，和那株草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叶哪是影。她忽然想在剧本的最后加一句：“最好的剧情，是两个人把影子种在一起，等着它长出新的形状。”
下午去修鞋铺取鞋，老师傅举着鞋跟笑：“小伙子上周就来问过三次了，说姑娘等着这双鞋改剧本呢。”
林夏转头看陈铎，他正蹲在墙角拍那台老座钟，钟面的漆掉了块，指针比实际时间慢十分钟，是她剧本里写过的“时光滞后症”。“你看，”他举着相机回头，“指针停在三点零七分，像在等谁。”
她忽然想起剧本里那个没填完的结尾：摄影师总在三点零七分遇见修鞋铺的女老板，却从来没敢说一句话。现在她想改了——让他举起相机时，女老板正好抬头，钟摆“滴答”响了一声，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拍了你三年”，震成了钟面上跳动的光斑。
取完鞋往回走，陈铎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街对面的老书店：“进去看看？”
书架最底层藏着本泛黄的剧本集，扉页上有行钢笔字：“1987年冬，和阿梅在这里躲雪，她喜欢第17页的台词。”林夏翻开第17页，是段关于等待的对白，字迹旁画着个小小的雪人，雪人的围巾歪歪扭扭的，像陈铎给她围围巾的手法。
“你看。”她把书递给陈铎，“别人的故事也这样，藏在书店的角落，等着被碰巧的人捡起来。”
陈铎没接书，却从口袋里掏出个胶卷盒，塞给她：“刚才在修鞋铺门口拍的，你站在钟下面看鞋跟，阳光从钟的破洞里漏下来，正好落在你头发上。”
林夏捏着那个冰凉的胶卷盒，突然不想把它冲出来了。有些画面该留在心里，像老剧本里的留白，给回忆留个蹦跶的空间——比如此刻他耳尖的红，比如街风吹起她衣角时，他下意识伸手去拉的动作，这些没被镜头锁住的瞬间，反而记得更牢。
晚饭吃番茄炖牛腩，陈铎把番茄皮仔细剥掉，像在处理什么珍贵的食材。林夏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开口：“剧本里的摄影师，最后应该娶了修鞋铺的女老板。”
“哦？”他抬眼看她，“那他们的婚礼在哪办？”
“就在便利店门口。”她夹起块牛腩，“买两串关东煮当喜糖，让卖豆浆的大爷证婚，修鞋铺的钟慢十分钟，这样他们的婚礼就比别人多十分钟。”
陈铎笑出声，汤勺在碗底磕出轻响：“那我得给他们写首主题曲，用吉他弹，故意弹错两个音，就当是生活给的掌声。”
饭后收拾碗筷时，林夏发现冰箱上多了张便签，是陈铎写的：“明天去买草莓，给剧本里的新婚夫妇加场吃草莓的戏。”字迹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草莓，蒂上还画了片小叶子，像极了那盆薄荷的新叶。
窗外的月光又爬上窗台，照在晾衣绳上的胶卷上，那些透明的片基里，仿佛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会落在草莓的糖霜上，落在陈铎调相机的指缝里，落在她没写完的剧本空白处，像所有未完待续里，最温柔的承诺。
林夏翻开剧本的新一页，决定今天只写一句话：“生活就像没冲完的胶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张会拍出什么，但只要身边有个人愿意陪你等显影液变蓝，就足够了。”
写完她抬头，看见陈铎正举着相机对着她，取景框里的月光落在笔尖，像给这句话镀了层银。快门“咔嗒”响的瞬间，她突然明白，所谓圆满，从来不是故事有了结局，而是有个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接下来”，都过成值得被记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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