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府的庭院里，几株百年古柏在风中摇曳，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却驱不散笼罩在府中的那层阴郁。
师洺关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前几日，己经好了许多。九转龙魂丹的效力果然惊人，不仅压制了蚀心引的毒性，还让他亏损的生命力恢复了些许。
只是，他的心，却依旧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郝浒缇的身份揭晓，虽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却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残酷。
而轲?……
一想到那个被囚禁在思过崖寒狱，日夜承受罡风蚀骨之刑的人，师洺关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轲?现在怎么样了。
寒狱的酷寒，罡风的剧痛，还有那无边的孤寂……
轲?那么骄傲、那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那样的折磨？
“轲?……”师洺关喃喃自语，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窗台上那盆己经有些枯萎的兰花。那是他刚到天境时，轲?随手为他种下的，如今，却快要枯死了。
就像他和轲?的命运一样，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
“洺关哥，该吃药了。”
郝浒缇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走了进来，他的伤势也好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行动还有些不便。这些天，都是他在悉心照料师洺关。
“浒缇哥。”师洺关回过神，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汤药很苦，但他己经麻木了，味蕾似乎早就失去了知觉。
“感觉怎么样？今天胸口还疼吗？”郝浒缇关切地问道，拿起一旁的手帕，轻轻擦去师洺关嘴角残留的药渍。
“好多了，不怎么疼了。”师洺关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谢谢你，浒缇哥。”
“跟我还客气什么。”郝浒缇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中充满了担忧，“只是……洺关哥，你也别想太多了，轲?大人他那么强大，一定能撑过去的。”
“我知道。”师洺关点了点头，眼神却黯淡下去，“可我就是……放心不下。”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不能替轲?分担痛苦。
恨自己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坐以待毙。
郝浒缇看着他自责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些痛苦，注定只能自己承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师公子在吗？老夫奉长老会之命，前来探望。”
师洺关和郝浒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
长老会的人？
这个时候，他们来做什么？
“请进。”师洺关扬声道。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金色长袍、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在几名卫兵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正是天境长老会的五位长老之一，烈阳长老。
烈阳长老在天境以强硬、激进著称，是主战派的核心人物，向来对凡人和异类不假辞色。
他的到来，让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烈阳长老。”郝浒缇站起身，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警惕。
烈阳长老没有理会郝浒缇，他的目光落在师洺关身上，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师洺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师公子，看来恢复得不错。”烈阳长老开口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看来，郝浒缇动用的那枚九转龙魂丹，效果确实不凡。”
师洺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知道，烈阳长老这样的人物，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看望他一个“凡人”。
烈阳长老走到师洺关面前，开门见山地道：“师公子，老夫今天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交易？”师洺关皱起了眉头，“我一个凡人，身无长物，能和长老会做什么交易？”
“你有。”烈阳长老的眼神落在师洺关的胸口，语气意味深长，“你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净世琉璃心。”
师洺关的心脏猛地一缩。
果然是为了这个。
“长老会想让我做什么？”师洺关的声音有些沙哑。
“仙魔大战，己迫在眉睫。”烈阳长老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九幽玄界蠢蠢欲动，魔尊更是祭出了噬魂幡残片，魔气滔天，天境形势危急。”
“而你的净世琉璃心，能够净化魔气，克制玄界邪祟，是对付魔尊和噬魂幡的关键。”
师洺关的心沉了下去，他隐约猜到了烈阳长老想说什么。
“所以，长老会希望你能在即将到来的决战中，发挥你的琉璃心之力，净化战场上的魔气，协助天境击溃玄界大军。”烈阳长老看着他，眼神锐利，“简单来说，就是希望你能成为天境的‘净化兵器’。”
净化兵器……
这西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刺在师洺关的心上。
他明白了。
他们想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那颗能净化魔气的琉璃心。
他们想把他当成一件工具，一件在战场上消耗、用来换取胜利的工具。
“我若是拒绝呢？”师洺关的声音有些颤抖。
“拒绝？”烈阳长老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师公子，你似乎没有拒绝的资格。”
“你的命，是天境救回来的。郝浒缇动用九转龙魂丹，暴露守荒者身份，这份恩情，你难道不该报答吗？”
“更何况……”烈阳长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诱惑起来，“只要你答应，长老会可以给你足够的好处。”
“好处？”师洺关冷笑一声，“什么好处？让我心甘情愿地成为你们的工具，然后在战场上耗尽生命力，魂飞魄散吗？”
“师公子言重了。”烈阳长老的语气依旧平静，“我们不会让你白白牺牲。只要你答应参战，并且能在决战中发挥关键作用，长老会可以承诺：”
“第一，减轻轲?的刑罚。思过崖寒狱的百年之刑，可以缩减为十年，甚至……如果你的功劳足够大，让他提前出狱，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天境医仙会全力为你研制压制蚀心引的丹药，虽然不能根治，但至少可以让你在决战前，不再受那撕心裂肺之苦。”
“第三，战后，无论你是否还活着，你的名字，都会被记入天境英烈榜，受万世敬仰。”
烈阳长老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师洺关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千层浪。
减轻轲?的刑罚……
甚至可能让他提前出狱……
压制蚀心引的丹药……
这些，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尤其是第一条！
只要能让轲?少受一点苦，能让他早点出来，别说只是成为“净化兵器”，就算是让他立刻去死，他也愿意！
师洺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渴望。
看到师洺关的反应，烈阳长老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他抓住了师洺关的软肋。
“洺关哥，不要答应他！”郝浒缇立刻反应过来，厉声说道，“这是阴谋！他们只是想利用你！所谓的减轻刑罚，很可能只是空头支票！而且，让你充当‘净化兵器’，无异于让你去送死！你的琉璃心每一次催动，都会消耗你的生命力，在那种魔气滔天的战场上，你撑不了多久的！”
“我知道。”师洺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决绝，“我知道这可能是去送死。”
“那你还……”郝浒缇急得双目赤红。
“可是，浒缇哥，那是轲?啊。”师洺关看着郝浒缇，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坚定，“是能让他减轻痛苦，甚至提前出来的机会啊。”
“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必须去试。”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轲?在思过崖寒狱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罡风蚀骨之刑。
他做不到。
“洺关哥！”郝浒缇还想再劝。
“够了，浒缇哥。”师洺关打断了他，眼神异常坚定，“这是我的选择，你别再劝了。”
他转过头，看向烈阳长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答应你。”
“我愿意在决战中，动用琉璃心之力，协助天境作战。”
“但我有一个条件。”
“哦？师公子请讲。”烈阳长老似乎有些意外。
“我要你们立下天道誓言。”师洺关的眼神异常认真，“发誓只要我在决战中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减轻轲?的刑罚，让他最多十年，就能出狱。”
他不相信长老会的承诺，他只相信天道誓言。
那是修仙者最郑重、最不能违背的誓言，一旦违背，就会遭受天打雷劈，魂飞魄散的报应。
烈阳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凡人，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可以。只要你能在决战中发挥应有的作用，老夫可以代表长老会，立下天道誓言。”
“现在就立。”师洺关毫不退让。
烈阳长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犹豫，抬手对着天空，朗声道：
“吾，碧落天境烈阳长老，今日代表长老会立下天道誓言：只要师洺关在仙魔决战中，尽力动用净世琉璃心之力，协助天境作战，无论成败，吾等必将减轻轲?之刑罚，使其在十年内得以出狱，重获自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天空中闪过一道微弱的金光，没入烈阳长老体内，算是天道认可了这个誓言。
看到金光入体，师洺关一首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些。
他知道，这场交易，达成了。
“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师公子。”烈阳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医仙会在三日内，将压制蚀心引的丹药送来。决战之日临近，还请师公子好好调养身体，养精蓄锐。”
说完，烈阳长老不再停留，带着卫兵，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师洺关和郝浒缇两人。
“洺关哥……”郝浒缇看着师洺关，眼中充满了痛心和无力，“你这又是何苦……”
“为了他，不苦。”师洺关笑了，笑得有些苍白，却带着一丝释然，“浒缇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十年……只要能让他少受九十年的罪，我这条命，值了。”
“而且，说不定……说不定我还能活下来呢？”师洺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等我活下来，等他出来，我们一起回云荒，好不好？”
郝浒缇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师洺关说的“活下来”，只是一种奢望。
净世琉璃心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每一次动用，都会消耗巨大的生命力。在魔气滔天的战场上，面对噬魂幡那样的上古魔器，师洺关就算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也必然会油尽灯枯，魂飞魄散。
这哪里是什么交易？
这分明是以命换命的赌博！
而师洺关，为了轲?，心甘情愿地压上了自己的一切。
“洺关哥，你……”郝浒缇的声音哽咽了。
“好了，浒缇哥，别说这些了。”师洺关拍了拍郝浒缇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一些，“帮我个忙，好吗？”
“你说。”
“帮我准备一些东西。”师洺关说道，“我想……写一封信。”
“写信？给谁？”
“给轲?。”师洺关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我想告诉他，我很好，让他安心等我。”
等我……
等我在决战中，为你挣得那十年刑期。
等我……或许再也无法兑现的承诺。
郝浒缇看着师洺关眼中那丝温柔的憧憬，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能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去准备。”
郝浒缇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师洺关一个人。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师洺关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阴沉的天空，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对未来的恐惧，有对死亡的坦然，有对轲?的思念，还有一丝……对生的渴望。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是净世琉璃心所在的位置，也是蚀心引扎根的地方。
一颗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心脏，却被最恶毒的情毒所缠绕。
一个渴望平淡生活的凡人，却被卷入了仙魔大战的漩涡，即将成为一件消耗品。
命运，真是何其讽刺。
但他不后悔。
只要能为轲?做点什么，只要能让他少受一点苦，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师洺关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迷茫和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决战……
来吧。
为了轲?。
我准备好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轲?的身影。
那个冷峻孤高、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温柔的战神。
那个为了他，不惜违背天规、不惜身败名裂、不惜承受百年寒狱之刑的爱人。
轲?……
等我。
一定要等我。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让你从那冰冷的寒狱里出来。
一定。
窗外的风，似乎更紧了。
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最终缓缓落下，如同即将走向终点的生命。
一场以命为注的交易，就此敲定。
一场注定悲伤的结局，似乎己经写好。
而身处思过崖寒狱的轲?，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己经为他，做出了最沉重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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