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的风,是淬了冰的刀。
师洺关裹紧了身上厚重的锦袍,却依然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风刮在脸上,像被无数细小的冰碴割过,生疼。他的脸色本就苍白,此刻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更显得近乎透明。
他身后,郝浒缇默默地跟着,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
“洺关哥,要不……还是回去吧?”郝浒缇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这思过崖寒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的罡风对你的身体不好,万一……万一引动了蚀心引……”
“我没事。”师洺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回过头,对郝浒缇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浒缇哥,我必须去见他。”
必须去见他。
在决战之前,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必须再看轲?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郝浒缇看着他眼中那近乎执拗的光芒,到了嘴边的劝阻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师洺关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尤其是在这件事上。
他只能默默地跟上,将自己的气息释放出一部分,形成一道微弱的屏障,尽可能地为师洺关抵挡一些寒风。
通往寒狱的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艰难。
沿途布满了尖利的冰棱,脚下是滑腻的冰层,稍不留意就会摔倒。更可怕的是那些时不时呼啸而过的罡风,带着刺耳的尖啸,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撕裂。
师洺关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又被这刺骨的寒风一吹,更是阵阵发晕,胸口也隐隐传来熟悉的、细密的痛感。
但他没有停下。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轲?的身影。
那个在云荒草庐中,虽然冷漠却会默默接受他照料的轲?。
那个在战场上,为了救他而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轲?。
那个为了他,不惜擅闯禁地、身败名裂、被囚禁在这冰冷寒狱中的轲?。
他想象着轲?在这寒狱中受苦的模样,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轲?……”师洺关喃喃自语,脚步又坚定了几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由万年玄冰铸就的巨大牢笼——寒狱。
寒狱的大门紧闭着,上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气和威压。两名身着银色铠甲、气息凛冽的卫兵守在门口,看到师洺关和郝浒缇,立刻警惕地上前阻拦。
“来者何人?止步!思过崖寒狱,闲人免进!”
“我们是来探视轲?大人的。”郝浒缇上前一步,亮出了手中的令牌——那是紫霞仙子特意为他们申请的、仅限一次的探视令牌。
卫兵接过令牌,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面无表情地让开了道路。
“进去吧。记住,探视时间只有一炷香。而且,只能在结界外探视,不得靠近寒狱核心,不得试图破坏结界,否则,格杀勿论!”
“多谢。”郝浒缇点了点头,扶着师洺关,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寒狱。
刚一踏入寒狱,一股比外面凛冽百倍的寒气瞬间席卷了全身。
这里比外面更加阴森、更加冰冷。
整个寒狱都是由万年玄冰打造而成,西壁光滑如镜,映照出两人模糊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腐朽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寒狱的正中央,悬浮着一道巨大的、由金色符文组成的结界,结界内,隐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洺关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轲?。
他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却被郝浒缇一把拉住。
“洺关哥,别冲动!那是‘锁仙结界’,靠近会被攻击的!”
师洺关这才停下脚步,目光紧紧地盯着结界内的身影,眼眶瞬间就红了。
仅仅是几个月不见,轲?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身上那身象征着战神荣耀的玄金战甲早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破烂不堪的囚服,囚服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那头标志性的、如同流淌着月光般的玄金色长发,此刻凌乱地披散着,沾满了灰尘和冰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他的脸色,比这万年玄冰还要苍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在外的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伤口己经结痂,有些则还在渗着血珠,甚至能看到一些深可见骨的伤痕,显然是遭受了罡风蚀骨之刑的折磨。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冷峻孤高、如同天上星辰般耀眼的战神,此刻却像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困兽,狼狈而脆弱。
“轲?……”师洺关的声音哽咽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结界内的轲?,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原本低垂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
当他的目光穿过冰冷的结界,落在师洺关身上时,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金色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死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是震惊,是狂喜,是心疼,是愤怒……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洺关?!”轲?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别动!”师洺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胸口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蚀心引似乎被他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动了。
“洺关哥!”郝浒缇连忙扶住他,“冷静点!”
师洺关强忍着心口的疼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结界内的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轲?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以及他下意识捂住胸口的动作,金色的瞳孔瞬间布满了血丝,一股强烈的愤怒和自责涌上心头。
“你怎么来了?!”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谁让你来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他不想让洺关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想让洺关为他担心。
更不想让这寒狱的戾气和寒气,伤到本就虚弱的洺关。
“我来看看你。”师洺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很担心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轲?心中所有的防线。
他看着结界外那个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水的人,看着他被寒风吹得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心中的愤怒和自责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所取代。
“傻瓜……”轲?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没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可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所承受的痛苦。
师洺关怎么可能相信。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想问问他,疼不疼。
想告诉他,自己很好,不用担心。
想告诉他,长老会的交易,告诉他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
想告诉他,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想告诉他,自己有多想念他。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无声的哽咽。
太多的话,太多的情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而且,他不敢说。
他怕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会引动蚀心引,让轲?更加担心。
他也怕,自己说出要去参战的事情,会让轲?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这寒狱,到时候,只会让他遭受更重的惩罚。
结界内外,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眼神的交流。
但他们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那份深埋心底的牵挂和担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寒狱内的寒气,罡风的呼啸,身上的伤痛,似乎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隔着一道冰冷的结界,遥遥相望。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过了好一会儿,轲?才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师洺关苍白的脸上,眼神中充满了担忧,“蚀心引……有没有再发作?”
“我没事。”师洺关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医仙给我开了新药,很有效,己经很久没有发作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撒了谎。
蚀心引从未真正停止过折磨他,只是被九转龙魂丹和后来的压制丹药暂时压制住了而己。尤其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依旧会准时袭来。
但他不能告诉轲?。
不能再让他担心了。
轲?定定地看着他,金色的瞳孔锐利如鹰,似乎想要看穿他的谎言。他了解洺关,他从不擅长撒谎,每次撒谎,眼神都会有些闪躲。
但这一次,师洺关的眼神很坚定,只是那眼底深处隐藏的疲惫和痛苦,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轲?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知道,洺关一定过得不好。
一定还在承受着蚀心引的折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洺关……”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伸出手,缓缓地朝着结界外的师洺关伸去,仿佛想要触摸他的脸颊。
师洺关也下意识地伸出手,朝着结界内的轲?伸去。
两双手,隔着一层冰冷的结界,遥遥相对。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手背上的伤痕,能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微弱的温度(或者说,是渴望靠近的意念),却始终无法真正触碰。
“咚——”
两双手,几乎是同时,轻轻地落在了冰冷的结界壁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微不足道的震动。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疼吗?”师洺关看着轲?手上的伤痕,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着问道。
轲?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的心疼和泪水,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疼。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又是谎言。
罡风蚀骨之刑的痛苦,岂是“不疼”两个字就能概括的?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撕裂神魂的剧痛,每一次刑罚过后,他都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但他不能说疼。
至少,不能在洺关面前说。
“你瘦了。”轲?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师洺关的轮廓,语气中充满了心疼,“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
“我有。”师洺关连忙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浒缇哥把我照顾得很好,每天都逼着我吃饭、休息,你看,我都胖了呢。”
他又在撒谎。
自从轲?被囚禁,他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每一天,都在思念和担忧中度过,身体怎么可能不瘦?
轲?没有再拆穿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能做的,只有这样远远地看着他。
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疲惫的眼神,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
却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罡风蚀骨之刑还要让他痛苦。
“轲?,”师洺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看着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好好的。”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活下去。”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坚持下去,都要等着……”
等着我。
等着我回来。
等着我……为你争取那一线生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他相信,轲?能懂。
轲?的身体猛地一僵,金色的瞳孔紧紧地锁住他,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洺关,你想说什么?”轲?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是不是长老会对你做了什么?!”
他联想到洺关突然出现,联想到他眼中那异常的坚定和决绝,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没有。”师洺关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一些,“长老会没有为难我,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师洺关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轲?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做完这件事,我就来看你。”
“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师洺关猛地收回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过身,不再看结界内的轲?。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说出一切,会忍不住留下来,会忍不住……崩溃。
“洺关!”轲?察觉到了他的决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猛地冲到结界边,用力地拍打着冰冷的结界壁,嘶吼道,“你要去哪里?!你要做什么?!洺关!告诉我!”
“洺关哥!”郝浒缇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师洺关,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紧闭的嘴唇,心中一阵刺痛。
师洺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咬着牙,强忍着心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疼痛和喉咙口的哽咽,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寒狱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冰冷的玄冰映照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决绝,又那么……孤独。
“洺关——!!!”
轲?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感受着那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像是疯了一样,用尽全力地拍打着结界壁,嘶吼着他的名字。
金色的瞳孔中,第一次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想冲出去。
想抓住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
想问问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想告诉他不要走。
想告诉他,他什么都不要,什么刑罚都能承受,只要他能平安无事。
可是,他不能。
他被囚禁在这冰冷的结界中,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珍视的人,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危险,却无能为力。
“啊——!!!”
轲?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低吼,猛地一拳砸在结界壁上!
“咔嚓——”
坚固的结界壁,竟然被他这含恨一击,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而他的拳头,也瞬间变得血肉模糊。
鲜血顺着冰冷的结界壁缓缓流下,如同两行绝望的泪水。
师洺关的脚步,在听到那声悲怆的嘶吼时,猛地顿了一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郝浒缇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水,心中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师洺关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再次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寒狱。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
寒狱外的风,依旧凛冽。
师洺关走出寒狱大门的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幸好被郝浒缇及时扶住。
“洺关哥!”
师洺关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迹。
蚀心引,终究还是被引动了。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浒缇哥,我们走。”师洺关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该做的事情,总要去做。”
他答应了轲?,会回去的。
他会努力活下去,努力完成那个交易,努力让他从这冰冷的寒狱中出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寒狱内。
轲?颓然地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那道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
心口的位置,比拳头更痛,比罡风蚀骨更痛。
洺关的那句“等我回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一次分别,或许……就是永别。
“不……不会的……”轲?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洺关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用力地摇着头,试图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像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
寒狱内,只剩下他沉重而绝望的呼吸声,和那呼啸而过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罡风。
冰冷的玄冰壁上,那道细微的裂痕旁,一滴鲜红的血珠缓缓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冰。
如同他们之间,那道无法弥补的裂痕,和那段注定悲伤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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