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怀府就己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今天是怀府的大日子，是新科状元怀牧原迎娶当朝权相苏正廷嫡女苏尧的日子。
怀牧原被怀忠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千槿习那两个字——“无悔？”，首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此刻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
“少爷，该梳洗了。” 怀忠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喜悦和激动。
怀牧原点了点头，任由怀忠和几个小厮伺候着。他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青黑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又可笑。
今天，他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在他的心上，让他一阵窒息。
梳洗完毕，怀忠捧着一件大红的喜服走了进来。那喜服做工精致，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刺得怀牧原眼睛生疼。
“少爷，穿上吧。” 怀忠小心翼翼地说。
怀牧原没有动，只是看着那件喜服，眼神复杂。
这件喜服，象征着荣耀，象征着家族的振兴，象征着所有人的期望。可对他来说，却像是一件沉重的枷锁，要将他牢牢地困在其中，永无宁日。
“少爷？” 怀忠见他迟迟不动，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声。
怀牧原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怀忠连忙上前，伺候他穿上喜服。
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熨帖却冰冷。那刺目的红色，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身不由己。
他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的男子，身着大红喜服，面容依旧清俊，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空洞。那抹红色，衬得他愈发苍白，也愈发孤寂。
“真好看。” 怀母走了进来，看到穿着喜服的儿子，眼中泛起了泪光，“我们牧原，今天真好看。”
怀牧原转过头，看着母亲鬓边新增的白发和眼中的欣慰，心中一阵愧疚。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母亲，让您费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 怀母走上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这是你的大喜日子，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你就是苏家的女婿了，要好好待苏小姐，也要好好为怀家争气。”
“儿子知道。” 怀牧原低声说，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痛楚。
他知道母亲的期望，知道家族的重担。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地去追逐那些所谓的荣耀。
门外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怀父走了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牧原，准备好了吗？”
怀牧原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的期盼和郑重，点了点头：“准备好了，父亲。”
“好。” 怀父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别让苏府的人等急了。”
怀牧原跟着父亲走出房门，穿过喧闹的人群。府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红色的“囍”字，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息。可这一切，在他眼中都像是一场虚假的闹剧。
他看到了谭羽轩，他站在人群的角落里，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担忧和无奈。两人目光相接，谭羽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怀牧原也回了他一个苦涩的笑容。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怀牧原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大红的喜服，胸前戴着红花，接受着路边百姓的祝福和赞叹。
“看，那就是新科状元怀牧原，真是一表人才啊！”
“是啊是啊，听说娶的是苏相的千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怀家这下可风光了，以后肯定前程似锦！”
听着这些议论声，怀牧原只觉得无比讽刺。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风光，谁又能知道，这风光背后，是他无尽的痛苦和挣扎？
队伍缓缓地走向苏府，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可怀牧原的心里，却像是一片冰封的荒原，寂静而寒冷。
他想起了千槿习。
那个权倾朝野的男人，此刻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今天大婚吗？他会是什么反应？是冷漠？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疯狂地滋长，让他心乱如麻。
他不知道自己对千槿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敬畏？是恐惧？是厌恶？还是……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
他只知道，一想到那个男人，他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迎亲的队伍到了苏府门口。苏府同样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苏尧穿着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被喜娘搀扶着走了出来。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怀牧原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
他按照礼仪，上前接过苏尧的手。她的手很软，却带着一丝凉意，和他的手一样。
两人并肩坐上花轿（或者说，他骑马，她坐轿），向着怀府的方向走去。
一路无话。
回到怀府，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怀牧原像一个提线木偶，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他的目光空洞，没有焦点。当他和苏尧相对而立，准备拜堂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人群，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远处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个身影，挺拔而孤傲，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是千槿习吗？
怀牧原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周围的人群涌动，那个身影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是他看错了吗？还是千槿习真的来了？
他不知道。
拜完堂，苏尧被送入了洞房。怀牧原则留在前厅，应酬着前来道贺的宾客。
一杯杯酒被递到他面前，他来者不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灼烧着他的食道，却无法麻痹他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他看到了父母欣慰的笑容，看到了亲友们羡慕的目光，看到了苏相那带着审视和满意的眼神。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他自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客们渐渐散去。怀牧原也终于得以脱身，在怀忠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向洞房。
一路上，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地上的红毯，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他站在洞房门口，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
门内，是他的新婚妻子，是他未来的生活，是所有人期望的归宿。
可他，却一步也不想迈进去。
他想起了谭羽轩的话，想起了那些疯狂的逃婚计划。如果当初他答应了谭羽轩，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可是，他不能。
他是怀家的长子，他肩上扛着家族的希望和责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就毁了整个怀家。
怀牧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房间里布置得极尽喜庆，到处都是红色的绸缎和被褥，红烛高燃，映得满室通红。
苏尧坐在床边，依旧盖着红盖头，安静地等待着他。
怀牧原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苏尧身上的熏香，清雅而高贵，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伸出手，想要像所有新郎一样，挑开她的盖头。可指尖触碰到那鲜红的盖头时，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他做不到。
他看着那片鲜红，仿佛看到了自己无望的未来。
“你不愿意？” 苏尧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嘲讽。
怀牧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怀牧原，” 苏尧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可能并不愿意娶我。或许，你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怀牧原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了什么？
“但那又怎么样？” 苏尧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甘和愤怒，“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是怀家的少夫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怀牧原依旧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歉？安慰？还是辩解？
似乎什么都显得多余而苍白。
苏尧见他不说话，也不再开口。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红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怀牧原看着那跳动的烛火，眼神空洞。
他想起了千槿习，想起了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想起了他身上那清冽的龙涎香，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温柔和霸道。
那个男人，像一个魔咒，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忘怀。
他知道，自己对千槿习的感情是禁忌的，是不被世俗所容的，是会毁掉一切的。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在这样一个充满了虚假喜庆的房间里，他对千槿习的思念，竟然变得如此强烈而清晰。
一滴冰冷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怀牧原的眼角滑落，滴落在他胸前的大红喜服上，晕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这是在为谁而哭？是为自己这段身不由己的婚姻？是为那个遥不可及的人？还是为自己那早己注定悲剧的命运？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怀牧原缓缓地转过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户。
夜风吹拂进来，带着一丝凉意，稍稍驱散了房间里的沉闷，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窗外，月光皎洁，洒满了整个庭院。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零星的鞭炮声，那是别人家还在庆祝的声音。
他抬头望着那轮明月，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千槿习的身影。
那个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在看着这轮明月？他是不是也在嘲笑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怀牧原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最终，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刺目的大红喜服，看着胸前那片被泪水浸湿的痕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绝望的笑容。
心如死灰。
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
他的人生，从穿上这件喜服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彻底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
红烛依旧在燃烧，映照着房间里的一切，也映照着怀牧原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将和苏尧在同一个屋檐下，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首到生命的尽头。
而那个藏在他心底的人，那段禁忌的情感，终将被埋葬在这无尽的红妆之下，成为他一生无法言说的秘密和痛苦。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窗台上，碎成了无数片。
这个大婚之日，没有喜悦，没有幸福，只有无尽的红妆，和一颗早己破碎的心。
怀牧原站在窗前，久久地望着窗外那片皎洁的月光，仿佛要将那月光，连同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一同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望着窗外的那一刻，床边的苏尧，也悄悄掀起了盖头的一角，看着他那孤寂而绝望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红烛摇曳，映照着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也映照着这段从一开始就注定充满痛苦和纠葛的婚姻。
夜，还很长。而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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