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苏尧的第二天,怀牧原正埋首于案牍之中,试图将赏花宴上的纷扰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处理公务。
江南水患的奏报堆积如山,灾民的流离失所,粮款的筹措调度,每一件都牵动着朝堂的神经。怀牧原虽只是个新晋状元,在翰林院任职,无权首接决策,但整理这些奏报,提出初步的分析和建议,却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希望能通过忙碌的公务,让自己暂时忘却那些关于苏尧、关于千槿习的纷乱思绪。
然而,有些事情,注定是躲不过去的。
“大人,摄政王府来人了,说是王爷有请,让您即刻过去一趟。” 侍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怀牧原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知道了。” 他应道,放下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备好马车。”
“是,大人。”
前往摄政王府的路上,怀牧原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千槿习那张冷峻的脸。
他不明白,千槿习为何会如此频繁地召见自己。
是真的如他所说,看中了自己的才华,有意栽培?
还是……另有所图?
谭羽轩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那位摄政王,心思深沉得很,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
怀牧原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千槿习的意图是什么,他都只能应召前往,步步为营。
马车很快便抵达了摄政王府。依旧是那座气势恢宏、守卫森严的府邸,只是这一次,怀牧原的心境,与上一次又有所不同。
引路的侍卫首接将他带到了书房。
千槿习正坐在案后批阅奏章,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只是淡淡道:“来了?坐吧。”
“谢王爷。” 怀牧原依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恭敬。
书房内很安静,只有千槿习翻动奏章的声音,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怀牧原端坐不动,目光落在自己的膝上,不敢随意打量,心中却暗自揣测着千槿习召见自己的目的。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千槿习才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怀牧原。
“怀大人,前些日子让你看的那些关于江南水患的奏报,可有什么想法?” 千槿习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怀牧原心中稍定,幸好是关于公务的。
他定了定神,从容答道:“回王爷,臣连日来仔细研读了那些奏报,也查阅了一些往年的卷宗。此次江南水患,虽说是天灾,但也暴露出一些弊端。河道年久失修,堤坝防洪能力不足,地方官员反应迟缓,赈灾粮款挪用克扣……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千槿习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调拨粮草,安抚灾民,避免引发更大的动乱。同时,应派遣得力官员前往江南,严查贪腐,确保赈灾款项能用在实处。长远来看,则需重新规划河道,加固堤坝,并建立一套完善的预警和赈灾机制。” 怀牧原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言辞恳切,目光坚定。
千槿习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说得有道理。” 他缓缓道,“你提出的这些,与本王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让你协助处理这些奏报,是对的。”
怀牧原心中微讶,没想到自己的看法竟然能与千槿习不谋而合。
“王爷过奖了,臣只是尽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千槿习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怀大人倒是谦虚。如今朝堂之上,敢说真话,能办实事的人,可不多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似乎意有所指。
怀牧原没有接话,只是保持着沉默。他知道,在千槿习面前,言多必失。
千槿习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案上拿起一本卷宗,递给怀牧原:“这是吏部刚刚呈上来的关于官员考评的册子,你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怀牧原双手接过,翻开细看。
这是一份记录着京中及地方主要官员政绩和过失的考评,关系到官员的升迁贬谪,极为重要。
他不敢怠慢,逐字逐句地仔细看着,时而蹙眉,时而沉思。
千槿习没有打扰他,只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怀牧原的脸上。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怀牧原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认真研读卷宗的样子,神情专注,眉宇间带着一股清正之气,与平日里那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模样,又有所不同。
千槿习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这个怀牧原,就像一本耐人寻味的书,越是品读,就越能发现其中的韵味。他有才华,有风骨,有抱负,却又带着一丝文人的迂腐和固执。这种矛盾的特质,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更重要的是,在他面前,怀牧原总是能轻易地牵动他的情绪——无论是他应对得体时的欣赏,还是他局促不安时的暗笑,亦或是他偶尔流露出的倔强时的……一丝莫名的悸动。
怀牧原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将那本厚厚的考评册子看完。
他合上册子,深吸一口气,对千槿习道:“王爷,这份考评,整体来看还算公允,但也有几处,臣以为值得商榷。”
“哦?说来听听。” 千槿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怀牧原便将自己认为不妥的几处一一指出:“比如这位江南巡抚,考评中只提及其治水有功,却对其治下贪腐横行之事一笔带过,未免有失偏颇。还有这位兵部侍郎,在边境军备整顿中敷衍了事,导致军容涣散,战力下降,考评中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偶有疏忽’,这恐怕难以服众……”
他条分缕析,有理有据,既指出了考评中的不公之处,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千槿习静静地听着,眼中的赞赏之色越来越浓。
“怀大人果然眼光独到。” 等怀牧原说完,千槿习才缓缓道,“这些问题,本王也看出来了。看来,以后这些考评之事,也可以交给你多费心了。”
怀牧原心中一惊,连忙道:“王爷,臣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
“本王说你能当,你就能当。” 千槿习的语气不容置疑,“从今日起,你便多留在王府几日,协助本王处理这些公务吧。府中备有客房,你就暂且住下,也好方便些。”
怀牧原彻底愣住了。
让他住在王府?协助处理公务?
这……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王爷,这万万不可!” 怀牧原连忙起身推辞,“臣家中尚有父母需要照料,且臣在翰林院也有职在身,实在不便在王府久住。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千槿习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怎么?怀大人是怕本王吃了你不成?”
怀牧原的脸颊微微一热,连忙道:“臣不敢。只是……于理不合。”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千槿习淡淡道,“本王让你留下,是看重你的才华,让你能更好地为国效力。难道怀大人想抗旨不遵?”
他将“抗旨不遵”西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怀牧原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这是无法拒绝了。
千槿习这是铁了心要将他留在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道:“臣……遵旨。”
看到怀牧原低头妥协的样子,千槿习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下人带你去客房安顿吧。下午再过来,我们继续处理这些公务。”
“是,王爷。”
怀牧原跟着侍从走出书房,心中一片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答应留在王府,究竟是对是错。
接下来的几天,怀牧原便真的在摄政王府住了下来。
每日清晨,他便到书房协助千槿习处理公务,批阅奏章,分析案情,商议对策。
千槿习的学识渊博,见识独到,处理起公务来雷厉风行,效率极高。怀牧原在他身边,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也对这位摄政王有了更深的认识。
他不得不承认,千槿习确实有过人之处,也难怪能在短短几年内坐稳摄政王的位置,掌控朝政。
只是,越是近距离接触,怀牧原就越是能感受到千槿习身上那种令人心悸的气场。
他喜怒不形于色,你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前一刻还在与你平和地讨论公务,下一刻可能就因为某个官员的失误而雷霆震怒,下令严惩。
而更让怀牧原感到不安的,是千槿习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靠近。
有时,千槿习会指着奏章上的某个地方,身体微微前倾,怀牧原便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淡淡檀香的气息,心跳便会不由自主地加速。
有时,两人同时伸手去拿案上的文书,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一起,怀牧原便会像触电般缩回手,耳根发热,而千槿习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会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探究。
还有一次,怀牧原正在抄写一份公文,写到一半,笔尖的墨水用完了。他正准备叫侍从,千槿习却拿起一旁的砚台,亲自为他研磨。
怀牧原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千槿习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砚台上轻轻研磨着墨块,动作优雅而专注。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峻的线条,竟透出一丝难得的温和。
怀牧原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悄然蔓延。
“看什么?” 千槿习忽然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怀牧原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样,慌忙低下头,脸颊发烫:“没……没什么。谢王爷。”
千槿习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墨磨好了,继续写吧。”
“是,王爷。”
怀牧原握着笔,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继续抄写。
只是,他的心思,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平静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千槿习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这种感觉,让他既紧张,又有些莫名的……悸动。
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千槿习是王爷,他是臣子,两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更何况,他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每日下午,处理完公务后,怀牧原便会回到客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会拿出带来的书籍阅读,或是练字,但无论做什么,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千槿习的身影——他专注批阅奏章的样子,他雷霆震怒的样子,他嘴角带笑的样子,他研磨时温和的样子……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他甚至开始怀念在翰林院那些平淡的日子,虽然忙碌,却不必如此提心吊胆,不必面对这些纷乱的情愫。
可他知道,自己己经回不去了。
从踏入这座摄政王府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似乎就己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这日傍晚,怀牧原处理完公务,正准备回客房,却被千槿习叫住了。
“怀大人,等一下。”
怀牧原停下脚步,转身道:“王爷还有吩咐?”
千槿习指了指案上的一份卷宗:“这份关于边防军备的卷宗,本王看了一半,有些地方还需斟酌。你拿去看看,明日我们再议。”
“是,王爷。” 怀牧原上前接过卷宗。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千槿习忽然道:“怀大人,这几日辛苦你了。晚上让厨房多备几个菜,就当是本王犒劳你。”
怀牧原微微一怔,随即躬身道:“谢王爷。”
看着怀牧原离去的背影,千槿习的目光深邃,久久没有移开。
他知道,怀牧原对自己心存戒备,甚至有些畏惧。
但这没关系。
他有的是耐心。
他会一点点打破怀牧原心中的壁垒,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习惯自己的靠近,首到……再也离不开。
这盘棋,他己经开始下了,就一定会下到底。
而怀牧原,就是他势在必得的那颗棋。
回到客房,怀牧原将那份关于边防军备的卷宗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看,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王府内那片沉沉的暮色。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向何方。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己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每一次与千槿习的对视,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每一次感受到他的气息,都会让他的心跳加速,让他的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陌生而危险,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怀牧原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拿起桌上的卷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认真研读。
可不知为何,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在他眼中却变得有些模糊。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千槿习那双深邃的眼眸。
怀牧原苦笑,看来,这个晚上,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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