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惠风和畅，繁花似锦。
木府后花园内，更是被装点得花团锦簇，流光溢彩。
一场盛大的春日宴正在这里举行，受邀而来的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男宾衣冠楚楚，女眷环佩叮当，穿梭于亭台楼阁之间，谈笑风生，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这是木无垠彻底扳倒木家嫡系，掌控木家大权后的第一场大型宴会，既是为了庆祝，也是为了向外界展示木家如今的实力和地位。
作为木家的二少夫人，牧婉歆自然也出现在了宴会上。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裙摆上绣着几枝淡淡的兰草，既不失身份，又不显得张扬。
只是，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和疏离。
祠堂罚跪的伤还未完全好透，膝盖偶尔还会隐隐作痛，更重要的是，那场惩罚带来的心理阴影，如同一片阴霾，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
那瓶深夜送来的金疮药，曾给了她一丝卑微的希望，让她以为，木无垠或许并非对她全然漠视。
可自那以后，他依旧如往常一般，对她冷淡疏离，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她精心熬制的汤药，他未曾动过一口；她细心打理的书房，他也鲜少再去。
那瓶药，仿佛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施舍，如同雨后的彩虹，短暂地出现，又迅速消失，只留下一片更深的失落和迷茫。
***宴会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秦佳慧穿着一身明艳的桃粉色衣裙，妆容精致，笑容甜美，正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与各位夫人小姐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女主人般的自信和从容。
她不时地看向木无垠的方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和依赖。
而木无垠，作为今日的主人，自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却更添了几分吸引人的魅力。
他应对得体，与各位宾客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从容和威严。
偶尔，秦佳慧会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些什么，他也会侧耳倾听，甚至会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无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男才女貌，默契十足。
“你看，秦小姐和二公子站在一起，真是般配呢。”
“是啊，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得很。”
“那二少夫人呢？怎么不见她和二公子在一起？”
“嘘……小声点，没看到二少夫人一个人待在那儿吗？看样子，是失宠了吧。”
“唉，也是可惜了，牧家大小姐，何等尊贵的身份，嫁过来却……”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传来，如同细密的针，扎在牧婉歆的心上。
她独自站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手里端着一杯早己冷却的清茶，默默地看着不远处那对“璧人”，眼神空洞，心如刀绞。
原来，在众人眼中，他们早己是如此“般配”的一对。
而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木家二少夫人，反倒成了一个多余的、尴尬的存在。
她想起了自己当初不顾一切，执意要嫁入木家的决定，想起了父母担忧的眼神，想起了族人不解的目光。
那时的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有爱，就能克服一切困难，就能焐热一块寒冰。
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残酷的一击。
她不仅没能焐热木无垠的心，反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哟，这不是二少夫人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茶呀？”
一个尖锐而略带嘲讽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牧婉歆回过神，抬头一看，只见几位衣着华丽的贵女正站在她面前，为首的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小姐，李嫣然。
这位李小姐，向来与秦佳慧走得近，看向牧婉歆的眼神里，也总是带着几分敌意和轻视。
牧婉歆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不想与这些人争执，也懒得去应付她们的挑衅。
李嫣然见她不说话，反而更加得寸进尺，故意扬高了声音，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二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觉得我们这些人身份低微，不配与你说话？也是，您是牧家大小姐，身份尊贵，自然瞧不上我们。”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牧婉歆皱了皱眉，语气平静地说道：“李小姐说笑了，我只是有些乏了，想清静一会儿。”
“清静？” 李嫣然嗤笑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二少夫人可真是好兴致，这么热闹的宴会，放着那么多大人物不去结交，反倒躲在这里清静。不过也是，像二少夫人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自然是不屑于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道：“只是不知道，二少夫人这正妻的位置，还能坐多久呢？毕竟，这木府的未来女主人，可不是光靠身份尊贵就能坐稳的。”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牧婉歆的痛处。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周围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充满了同情、嘲讽和幸灾乐祸。
“李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牧婉歆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是木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夫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哦？是吗？” 李嫣然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可我怎么听说，二公子现在和秦小姐形影不离，情深意笃呢？整个木府，谁不知道秦小姐才是二公子心尖上的人？二少夫人，您这正妻的名分，怕也只是个空架子吧？”
“你！” 牧婉歆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李嫣然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木无垠对秦佳慧的“看重”，对她的冷漠，整个木府，甚至整个京城，恐怕都早己传遍了。
她所谓的正妻名分，确实像个笑话。
***不远处，木无垠和秦佳慧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
秦佳慧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故意凑近木无垠，低声说道：“无垠哥哥，你看那边，好像是李小姐和婉歆姐姐起了些争执呢。婉歆姐姐刚受了罚，心情怕是不好，别是闹出事来才好。”
她的语气看似担忧，实则是在提醒木无垠，牧婉歆又在“惹麻烦”了。
木无垠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牧婉歆被几个贵女围在中间，脸色苍白，身形单薄，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李嫣然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隐约能听到几句。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但这不悦，并非是为牧婉歆感到委屈，而是觉得，牧婉歆在这种场合被人当众刁难，丢的是他木无垠的脸。
他正准备走过去，秦佳慧却拉住了他，柔声说道：“无垠哥哥，算了，都是些女儿家的口角之争，何必放在心上？婉歆姐姐也不是好欺负的，想必能应付得来。我们还有客人要招待呢，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她的话，正合木无垠的心意。
他本就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不想因为牧婉歆，而影响了他的宴会。
于是，他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继续与身边的宾客交谈，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秦佳慧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
她就是要让牧婉歆知道，在木无垠的心里，她什么都不是。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木府未来的女主人，只能是她秦佳慧！
***牧婉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看到了木无垠投过来的那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悦，也看到了他如何在秦佳慧的劝说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将她弃之不顾。
那一刻，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在他心里，她的难堪和委屈，真的一文不值。
甚至，还比不上一场无关紧要的谈话。
李嫣然等人见木无垠根本没有过来为牧婉歆撑腰的意思，更是肆无忌惮。
“二少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呀？难道我说错了吗？” 李嫣然步步紧逼，“您看看秦小姐，再看看您自己，一个众星捧月，一个形单影只，这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呢。”
“就是啊，二少夫人，我看您还是识相点，早点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也省得自己难受，也让二公子和秦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岂不是皆大欢喜？” 旁边另一位贵女附和道。
“哈哈哈……”
一阵刺耳的笑声响起。
牧婉歆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可这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挺首了背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些幸灾乐祸的脸，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我是木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夫人，只要我一日还是，就轮不到外人在这里说三道西。”
她的眼神清冷而倔强，像一株在寒风中顽强挺立的梅花。
李嫣然等人被她的气势震慑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牧婉歆不再看她们，端起手中的茶杯，转身，一步步朝着花园深处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单薄，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傲。
***花园深处，有一处僻静的凉亭，远离了宴会上的喧嚣。
牧婉歆走到凉亭里坐下，看着满池盛开的荷花，眼神空洞。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心口的位置。
这里，曾经装满了对木无垠的爱恋和期待，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
她想起了那个雪夜，少年白衣胜雪，眼神冷漠，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丝生的希望。
她想起了自己十年的执念，想起了嫁入木府时的憧憬，想起了无数个夜晚的等待和失落。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木无垠就像一座冰山，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都无法将他融化。
甚至，她的靠近，只会让他更加厌恶和排斥。
或许，李嫣然说得对，她确实应该识相点，早点离开。
离开这座冰冷的木府，离开这个让她伤痕累累的男人。
可是，她不甘心。
她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难道就要这样狼狈地退场吗？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都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花园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宴会上的宾客渐渐散去，热闹的花园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牧婉歆依旧坐在凉亭里，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座雕塑。
“少夫人，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了。”
青禾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她找了牧婉歆很久，才在这里找到她。
看到自家小姐孤零零的身影，青禾的心里一阵发酸。
牧婉歆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轻声问道：“青禾，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青禾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小姐，您不傻！是他们瞎了眼，看不到您的好！”
牧婉歆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如果我不傻，怎么会执迷不悟这么久？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青禾看着她眼中的绝望和痛苦，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过了好一会儿，牧婉歆才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的眼神里，虽然依旧带着悲伤，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青禾，我们回去吧。” 她说道，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是，小姐。”
青禾扶着她，一步步朝着听雪院的方向走去。
月光洒在她们的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牧婉歆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主院方向，那里，是木无垠和秦佳慧的世界。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最后，毅然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或许，她还没有勇气立刻离开。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要找回自己，找回属于牧家大小姐的骄傲和尊严。
至于木无垠……
从今往后，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成败得失，都与她无关了。
她的心，在这场盛大而冰冷的春日宴上，彻底死了。
只留下一具躯壳，在这深宅大院里，苟延残喘。
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彻底挣脱这无形的枷锁，飞向属于自己的自由天空。
而那座冰山般的男人，和他身边那位得意洋洋的“青梅竹马”，终将成为她生命中，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只是，她不知道，这条路，将会多么艰难。
也不知道，她所做的这个决定，将会引发怎样的风波。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牧婉歆了。
她是木家二少夫人，更是牧家的女儿，她要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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