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府的血腥气终于在一场连绵的秋雨之后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清冷。曾经的繁华与算计,如今都化作了空寂庭院里呼啸的风声,一遍遍掠过那片刚刚经历过屠戮的土地,带着彻骨的寒意。
木无垠兑现了他的承诺,为牧婉歆修建了一座极其华丽的衣冠冢。
这座坟墓选址在木府后花园最僻静也最雅致的地方,那里有一片终年常青的竹林,还有一汪清澈的湖泊。墓碑是用上好的汉白玉雕琢而成,洁白温润,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碑上没有过多的雕饰,只简简单单地刻着“吾妻牧氏婉歆之墓”几个字,字体是木无垠亲手所书,笔锋间却没了往日的凌厉果决,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抖和悲凉。
他遣散了府里所有的姬妾,那些曾经被他视为棋子或点缀的女子,如今在他眼中都成了刺目的存在。他搬离了那座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主院,住进了离牧婉歆衣冠冢最近的一处简陋院落。
那院落原本是个废弃的书房,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案几,还有一把落满灰尘的古琴。木无垠没有让人修缮,只是每日自己打扫,将那些灰尘一点点擦拭干净,仿佛在擦拭自己过往的罪孽。
从那以后,木府的人常常能看到一个颀长而孤寂的身影,日复一日地出现在那座汉白玉墓碑前。
清晨,天刚蒙蒙亮,竹林里的露水还未干透,他便己经站在墓前,静静地看着那块冰冷的石碑,一站就是几个时辰,首到太阳升到头顶,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绯红,他依旧坐在墓前的石阶上,手里握着一个酒坛,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烈酒,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等待。
他不再打理府里的事务,将所有的权力都暂时交给了几个信得过的老管家。曾经视权力如生命的他,如今对这些己经毫无兴趣。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座孤坟,和坟里那个永远不会再回应他的人。
“婉歆…” 这日傍晚,木无垠又像往常一样坐在墓前,手里拿着那串被烧得焦黑的佛珠,指尖轻轻着那些粗糙的、开裂的珠子,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今天…我去了趟别院。”
他所说的别院,正是当年牧婉歆被囚禁的地方。
“那里…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的那棵老梅树还在,只是叶子落了不少,光秃秃的,很难看。”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那棵梅树,说它在冬天开花的时候,特别好看。”
“我让人把那里打扫干净了,还让人在院子里种了些你喜欢的兰花。等明年春天,它们应该就会开花了…可惜…你看不到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勉强继续说下去,“其实…就算开花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不在了,再美的花,也没人看了。”
他举起酒坛,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他心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疼痛。
情丝在他心口疯狂地生长着,带来越来越清晰的痛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滚烫的刀子;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逝去的爱人哀悼。
他开始频繁地回忆起和牧婉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如今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我想起…你刚嫁过来的时候,给我做过一次江南的小食。”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仿佛透过眼前的墓碑,看到了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羞涩而期待的少女,“那味道…其实很好吃。只是那时候我…我太蠢了,竟然连一句夸奖的话都没说。”
“我还想起…你为了救我,浑身是血地倒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握着酒坛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时候我醒来,看到你那个样子,心里…竟然还在算计着你的利用价值。婉歆,你说我是不是很冷血?是不是很混蛋?”
“你总是那么傻…一次次地对我好,一次次地原谅我,哪怕我那样对你…”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碑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那时候总以为,你的好是理所当然的,是你欠我的。可首到你不在了,我才明白,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是我…是我欠了你太多太多…”
他将脸埋在冰冷的石碑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绝望地悲鸣。
“我杀了秦佳慧…我亲手杀了她。”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泪痕,眼神却带着一丝疯狂的快意,和更深的空虚,“我以为杀了她,我会好受一点,会觉得对得起你。可我错了…杀了她,我心里更难受了。因为我知道,就算杀了再多的人,也换不回你了…永远都换不回了…”
酒坛里的酒渐渐空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情丝误系冰心客 他随手将空坛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寂静的竹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婉歆,你知道吗…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是爱。”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梦呓,“爱不是算计,不是利用,不是冷冰冰的权衡利弊。爱是看到你笑,我会觉得开心;看到你哭,我会觉得心疼;看到你受委屈,我会想把所有欺负你的人都碎尸万段…”
“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等我明白的时候,你己经不在了。你就那样…在火里烧没了,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只留下这串破珠子,和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块冰冷的汉白玉墓碑,指尖传来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时候我会想…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恨我的冷漠,恨我的无情,恨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一定好好补偿你。我会把我这辈子欠你的,千倍百倍地还给你。”
“可是…这世上没有来生啊。”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眼神再次变得空洞,“就算有来生,你大概也不愿意再见到我了吧…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你的原谅,更不配得到你的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清冷的月光洒在竹林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晕。木无垠依旧坐在墓前,一动不动,仿佛己经和那冰冷的石碑融为了一体。
他的头发越来越长,也越来越乱,像一蓬枯草般披散在肩上。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那个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木家掌权人的模样?
他就像一个活死人,唯一的“活着”的证明,就是对牧婉歆无尽的思念和悔恨。
“婉歆,今天管家来问我,要不要重新打理府里的产业。” 他又开始喃喃自语,像是在和牧婉歆分享着日常琐事,“我拒绝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己经没有意义了。我现在只想…只想就这样陪着你。”
“你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卑微的期待,“每天都在这里絮絮叨叨的…如果你觉得烦了,就托个梦给我,告诉我一声,我…我就少来几天。”
可是,墓碑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和迟来的深情。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守在牧婉歆的衣冠冢前,枯坐,酗酒,自言自语。
他会告诉她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暖;会告诉她院子里的兰花长出了新的嫩芽;会告诉她他又想起了她曾经为他做过的某一件小事;会一遍遍地向她道歉,一遍遍地诉说着他的悔恨和思念。
他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这座孤坟,和坟里那个永远不会再回应他的人。
府里的下人看着他日渐消沉,日渐憔悴,都暗自心疼,却又不敢上前劝说。他们知道,这位曾经冷酷无情的家主,如今己经被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吞噬,任何劝说都是徒劳。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有胆子大一点的小厮,偷偷地往他住的那个简陋院落里送一些吃的和干净的衣物,然后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不敢打扰他的“忏悔”。
木无垠对这些似乎毫无察觉,他的心思完全沉浸在对牧婉歆的回忆和悔恨中。他的身体日渐衰弱,咳嗽也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咳得厉害,甚至会咳出鲜血来。
但他毫不在意,仿佛这具躯壳的死活,对他来说己经无关紧要。
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守着这座孤坟,用余生来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
又是一个清冷的月夜,木无垠依旧坐在墓前,手里紧紧攥着那串焦黑的佛珠。他的眼神己经变得有些浑浊,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婉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好像…有点累了…”
“等我…等我睡一觉…醒了…再来看你…”
他的头缓缓地靠在冰冷的墓碑上,眼睛微微闭起,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微笑。
月光洒在他苍白而消瘦的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寂。
竹林里的风还在呼啸,湖泊里的水还在静静地流淌,仿佛在见证着这个男人迟来的、绝望的、却又永远无法传达的爱意。
这座华丽的衣冠冢,成了木无垠余生唯一的归宿。他在这里忏悔,在这里思念,在这里耗尽了自己最后的生命。
只是,那个他用一生去忏悔、去思念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孤坟寂寂,独语喃喃。
这场迟来的深情,终究只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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