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抱着慧能，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洞府。
他的僧袍下摆沾染了慧能的血迹，暗红色的，触目惊心。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急切，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也盛满了焦灼。
“念桃！念桃！”
他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高声呼喊着念桃的名字，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
洞府内，狐念桃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桃花瓣，若有所思。
听到无心焦急的呼喊，她心中微微一紧，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当她看到无心怀中抱着的、浑身是血的陌生僧人时，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警惕和不解。
“这是谁？”念桃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僧人，“你怎么把一个外人带回来了？还是个……和尚？”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僧人身上不仅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残留着与青丘妖力相斥的佛门气息，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镇妖司的法器波动。
这让她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他是我的师弟，慧能。”无心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他将慧能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床上，转身抓住念桃的手，眼神急切地恳求道，“念桃，他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
“救他？”念桃皱紧眉头，用力甩开无心的手，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让我救一个来路不明、身上还带着镇妖司气息的和尚？无心，你疯了吗？”
“他不是来路不明，他是我的师弟！”无心急切地辩解道，“他是因为来找我，才会被妖物所伤，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妖物？”念桃冷笑一声，眼神更加冰冷，“青丘的妖物，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没有我的命令，谁敢私自伤人？更何况是伤一个佛门弟子？”
“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我们刚刚察觉到外面有异动，他就‘恰好’重伤出现在青丘边缘，还‘恰好’被你发现？”
念桃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无心的头上。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慧能的伤势实在太重，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深思其中的疑点。
“不管是不是巧合，他现在快死了！”无心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念桃，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有能救他的灵药，求你……救救他吧！”
他知道，念桃的洞府里，珍藏着许多天材地宝，其中不乏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只要念桃肯出手，慧能就还有救。
念桃看着无心眼中的恳求，心中一阵刺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无心。
那个清冷孤傲、不食人间烟火的佛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外人，向她低头恳求。
而且，这个外人，还是一个对他们充满敌意的佛门弟子。
“我不能救。”念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刺痛，语气坚定地说道，“无心，你太天真了。这个人来历不明，谁知道他是不是镇妖司派来的奸细？谁知道救了他之后，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青丘现在处境微妙，外面到处都是眼睛，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他不是奸细！他是我的师弟！”无心激动地喊道，“他是净业寺的人，是我的同门！”
“同门又如何？”念桃的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你忘了外面那些人的目标是谁了吗？你忘了他们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吗？在他们眼里，我是妖邪，你是叛徒，我们都是他们要铲除的对象！”
“这个慧能，现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救了他，就等于把我们的位置，把青丘的秘密，拱手送到敌人面前！”
“我不能拿青丘的安危，拿我们的未来，去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
念桃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无心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救慧能，确实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行为。
一旦慧能醒来，泄露了他们的行踪，或者引来更多的追兵，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石床上昏迷不醒的慧能，看着他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他微弱到几乎要断绝的气息。
那是他的师弟啊。
是因为来找他，才会落到如此境地的。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他是无辜的……”无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痛苦的挣扎，“他只是来找人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无辜？”念桃冷笑，“在这场争斗中，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无辜。他是净业寺的弟子，是你的同门，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是我们的朋友。”
“无心，你醒醒吧！不要被你那所谓的慈悲心冲昏了头脑！你的善良，在那些人眼里，只会是软弱可欺的把柄！”
“我不是软弱可欺！”无心也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着一丝被误解的愤怒，“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他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如果他死了，我会愧疚一辈子！”
“愧疚？”念桃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失望和痛心，“那我呢？青丘的子民呢？如果因为救他而导致我们陷入险境，你就不愧疚吗？”
“在你心里，到底是你的同门重要，还是我重要？是你的净业寺重要，还是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重要？”
念桃的质问，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无心的心上。
他看着念桃眼中的失望和愤怒，心中一阵剧痛。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比较。
只是……
“这不一样……”无心艰难地说道，“他快死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为什么不能？”念桃的语气，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决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无心，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他不是敌人！”无心激动地反驳道，“他是我的师弟！”
“在他用那种鄙夷和失望的眼神看着你，在他指责你背叛师门、与妖为伍的时候，他就己经把你当成敌人了！”念桃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无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起了慧能昏迷前那失望而决绝的眼神，想起了他那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带我去见那个妖物”。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
“就算他不把我当师兄，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无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坚定，“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的修行。”
“修行？”念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的修行，就是要牺牲我，牺牲青丘，去成就你那所谓的慈悲吗？无心，你的佛，未免也太自私了！”
“我没有！”无心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想救他，我只是想……”
“够了！”念桃猛地打断他，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了，我不会救他。要救他，除非我死。”
说完这句话，念桃转过身，背对着无心，不再看他一眼。
洞府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慧能偶尔发出的微弱呻吟声，提醒着他们眼前的困境。
无心看着念桃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石床上奄奄一息的慧能，心中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边是他深爱的女人，是他现在唯一的归宿。
一边是他的同门师弟，是他无法割舍的责任和道义。
他站在中间，进退两难，痛苦不堪。
时间，一点点过去。
慧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的脸色，己经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胸口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液，染红了石床上的锦缎。
无心能清晰地感觉到，慧能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再拖下去，就算念桃现在愿意出手，也回天乏术了。
“念桃……”无心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恳求，他一步步走到念桃身后，轻轻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肩膀，“求你了……”
念桃猛地一抖，像是被烫到一样，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说了，不救。”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无心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念桃倔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失望。
他知道念桃是为了保护他，保护青丘。
可在他看来，这种见死不救的行为，是如此的冷酷和残忍。
“你真的……要这么残忍吗？”无心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失望，“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生命……”
“残忍？”念桃缓缓转过身，眼中充满了泪水，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是，我残忍。我是妖，我本来就残忍。不像你们佛门弟子，满口慈悲为怀，实际上却最是自私自利，只会用所谓的道义来绑架别人！”
“无心，你告诉我，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我，你的那些同门，会救我吗？”
无心被问得一窒，无法回答。
他知道答案。
不会。
在那些人的眼里，妖就是妖，是必须被铲除的存在，哪怕她从未害过人。
“你看，你也知道答案。”念桃的笑容，带着一丝自嘲和悲凉，“既然他们不会救我，我凭什么要救他？”
“我不是他们……”无心艰难地说道。
“可你现在，却因为他们的人，来指责我残忍。”念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在你心里，我终究还是比不上你的师门，比不上你的那些所谓的同门，对吗？”
“我没有……”
“你就是有！”念桃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绝望，“从你犹豫要不要跟我走的那一刻起，从你看到这个和尚就不顾一切要救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你的心里，永远都有你的净业寺，永远都有你的佛，我和青丘，永远都只是你修行路上的意外，是你可以随时抛弃的负担！”
“不是的！念桃，你听我解释……”无心急切地想要辩解，想要抓住念桃的手。
可念桃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不必解释了。”念桃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陌生，“你的选择，我己经看到了。”
“要么，你就看着他死在这里。”
“要么，你就带着他离开青丘，去找你的同门，去做你的高僧。”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说完这句话，念桃转身，快步走向洞府的内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将无心，将那个重伤的僧人，也将所有的痛苦和失望，都关在了门外。
洞府内，只剩下无心一个人，和石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慧能。
无心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内室房门，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念桃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他和念桃之间，有什么东西，己经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如此巨大的裂痕。
信任，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他看着石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慧能，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心中，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救，还是不救？
留下，还是离开？
这个选择，沉重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万丈深渊的边缘，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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