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无心僵在原地，看着念桃决绝的背影，又回头望向石床上气息奄奄的慧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念桃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在这危机西伏的时刻，救一个身份敏感的佛门弟子，确实可能给青丘带来灭顶之灾。
念桃是青丘的王，她首要考虑的，必然是青丘子民的安危。
可……
他看着慧能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他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是他的师弟。
是因他而来，才落得如此境地。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念桃……”无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颤抖，“最后求你一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救救他，好吗？”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请求有多自私，有多强人所难。
可他实在是别无选择了。
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修为，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慧能一线生机。
内室的门，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里面的人，己经彻底冰封了心，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无心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知道，念桃是真的不会救了。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缓缓转过身，走到石床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慧能冰冷的手。
慧能的手，僵硬而冰冷，几乎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无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所有的佛力，源源不断地渡入慧能的体内。
他的佛力精纯而温和，带着安抚神魂、滋养生机的力量。
可慧能的伤势实在太重了，那伤口中蕴含的妖力霸道而阴毒，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也在不断消耗着无心输入的佛力。
就像是在试图用一杯水，去扑灭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徒劳无功。
无心能清晰地感觉到，慧能的生命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他的佛力，如同石沉大海，只能勉强延缓他的死亡，却无法真正挽回他的生命。
“师弟……撑住……一定要撑住……”无心低声呢喃着，声音哽咽，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滴落在慧能冰冷的手背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无助。
身为净业寺百年不遇的奇才，佛法精深，修为深厚，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师弟都救不了。
这算什么？
是对他破戒的惩罚吗？
是对他与妖为伍的报应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愿意承受一切，只求能换回慧能的性命。
可命运，似乎总是喜欢在人最绝望的时候，再添上一把火。
慧能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无心心中一喜，连忙加大了佛力的输出：“师弟？你醒了？”
慧能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缓缓聚焦在无心的脸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急，慢慢说。”无心连忙凑近些，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师……兄……”慧能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我……我不行了……”
“别胡说！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无心急忙打断他，眼眶通红，“我己经请人来救你了，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言，只为了能让慧能多坚持片刻。
慧能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用了……”慧能喘息着说道，“我……我知道……我活不成了……”
“师兄……我不怪你……”
听到这句话，无心的心猛地一揪，更加愧疚了。
“是我对不起你……”无心的声音哽咽着，“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不……”慧能再次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了无心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恳切和痛心，“师兄……你……你回头吧……”
“回……回净业寺去……”
“师父他……他会原谅你的……”
“不要再……不要再和妖物纠缠不清了……”
“那……那是邪道……是深渊……”
“你是佛门弟子……你的使命是……是斩妖除魔……不是……不是与它们同流合污……”
慧能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在无心的心上。
这些话，比任何指责和谩骂，都让他感到痛苦和难堪。
尤其是在他刚刚被念桃拒绝，内心充满了无力和怨怼的时候，这些话更是像针一样，刺得他体无完肤。
“师弟……”无心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答应我……师兄……”慧能的眼神，变得异常执着，紧紧地盯着无心，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回头是岸……斩妖除魔……”
“不要……不要辜负……师父的期望……不要……玷污了……净业寺的清誉……”
“求你了……师兄……”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话音落下，慧能抓着无心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的眼睛，还圆睁着，似乎还在期盼着无心的回答。
可那里面的光芒，却己经彻底熄灭了。
“师弟？师弟？！”
无心惊慌地探向他的鼻息，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气息。
他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僵硬。
慧能……死了。
就在他的面前，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期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啊——！！！”
无心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声音中充满了巨大的悲痛、自责和绝望。
他猛地跪倒在石床前，伸出手，想要合上慧能圆睁的双眼，可他的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无法做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打湿了慧能冰冷的脸颊。
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下山，如果不是他被掳到青丘，如果不是他破戒沉沦……
慧能就不会来找他，就不会死在这里。
是他，害死了慧能。
是他，玷污了净业寺的清誉。
是他，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慧能临死前的那些话，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回头是岸……斩妖除魔……”
“不要与妖物同流合污……”
这些话，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了冰一般，射向内室紧闭的房门。
如果不是念桃不肯施救……
如果她肯拿出灵药……
慧能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之前被他强行压制的怨怼和愤怒，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的催化下，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狐念桃！”
无心猛地站起身，对着内室的方向，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变得扭曲和嘶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恨意。
内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里面的人，己经睡着了，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愤怒。
可这沉默，却更加刺激了无心。
他一步步走到内室门前，猛地抬起手，狠狠拍打着门板。
“狐念桃！你出来！”
“你听到了吗？他死了！慧能他死了！”
“你满意了？！你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了？！”
“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妖物！你根本就没有心！”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和愤怒的指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恨意。
内室里，狐念桃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能清晰地听到外面无心的咆哮和指责，能感受到他那如同实质的痛苦和愤怒。
她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是不难过。
看到慧能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毕竟，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可她不后悔。
在青丘的安危和一个可能带来危险的佛门弟子之间，她选择前者，有错吗？
她是青丘的王，她必须为她的子民负责。
她以为，无心能理解她的苦心。
可她没想到，慧能的死，会让他如此失控，会让他对自己产生如此深的恨意。
“冷血无情……没有心……”
无心的指责，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她有心。
她的心，一首在他身上。
可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为什么他永远都只看到她的“残忍”，却看不到她背后的无奈和牺牲？
为什么在他心里，他的同门师弟，永远都比她重要？
难道在他眼里，她真的就只是一个冷血无情、没有心的妖物吗？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失望，瞬间淹没了念桃。
她猛地拉开房门，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因为愤怒而面目有些扭曲的无心。
“是，我是妖物，我冷血无情，我没有心！”念桃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冰冷的嘲讽，“那又怎么样？”
“他死了，是他自己命不好，是他咎由自取！谁让他非要闯进来，非要来管我们的闲事？！”
“你以为我愿意看到他死吗？可我有选择吗？救了他，可能会害死整个青丘的子民，你让我怎么选？！”
“在你心里，你的同门师弟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牺牲我，可以牺牲整个青丘吗？！”
念桃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狠狠砸向无心。
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却带着一丝绝望的愤怒和冰冷的失望。
无心被她问得一窒，脸上的愤怒，瞬间僵住了。
他看着念桃眼中的泪水和绝望，心中的恨意，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消退了不少。
他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是不是……真的误解她了？
可一想到慧能临死前的眼神，想到他那充满期望的嘱托，想到自己害死了同门的事实，心中的愧疚和愤怒，又再次占据了上风。
“牺牲？”无心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嘲讽和失望，“在你眼里，一条人命，就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权衡利弊的筹码吗？”
“念桃，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
“我以为你虽然是妖，却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善良。”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可以做到如此冷血，如此见死不救！”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慈悲，什么是怜悯！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只知道自己利益的妖物！”
“够了！”念桃猛地打断他，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彻底的失望，“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妖物，对不对？”
“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为你付出多少，在你眼里，我都比不上你的佛门，比不上你的同门，比不上你那些所谓的清规戒律，对不对？”
“无心，我真是受够了！”
“你既然这么在乎你的同门，这么在乎你的净业寺，那你就回去好了！”
“回到你的佛门清净地去，继续做你的高僧，继续去斩妖除魔！”
“从此以后，你我之间，一刀两断，再也不要相见！”
念桃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不仅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情丝，也斩断了彼此最后的念想。
说完这句话，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无心一眼，快步走进了内室，“砰”的一声，再次关上了房门，并且，瞬间布下了一道结界。
将无心的身影，和他所有的气息，都隔绝在了门外。
洞府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无心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外室，看着紧闭的内室房门，和石床上慧能冰冷的尸体。
刚才念桃的话，和她那绝望而冰冷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心上。
一刀两断……
再也不要相见……
这些话，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着石床上慧能的尸体，又看了看内室紧闭的房门。
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自责、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慧能的死，他真的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念桃的见死不救，他真的能原谅吗？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
最终，只剩下一片茫然和疲惫。
他缓缓走到石床边，再次跪倒在慧能的尸体前。
伸出手，轻轻合上了他圆睁的双眼。
“师弟，安息吧。”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份平静之下，是怎样汹涌的痛苦和挣扎。
他和念桃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己经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碎得如此彻底，如此决绝。
一道深深的裂痕，如同鸿沟般，出现在他们之间。
上面覆盖着猜忌、怨恨、失望和痛苦。
再也……难以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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