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雾，似乎比往日更加浓重了。
牛乳般的浓雾弥漫在山谷间，缠绕着参天古木的枝干，将亭台楼阁的飞檐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仿佛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
自从那日与念桃大吵一架，又亲手埋葬了慧能师弟之后，无心便将自己关在了那间位于洞府外室的石屋里。
他整日枯坐，不言不语，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青丘的侍从按照念桃的吩咐，每日按时送来饮食，却从未见过他动过几口。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手里着那串从净业寺带来的佛珠，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洞府内的气氛，也因为他们二人的冷战，变得格外凝重。
侍从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哪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大王身上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冰冷，眉宇间的烦躁和戾气，也一天比一天浓重。
而那位无心大师，虽然依旧平静，却平静得让人害怕，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这日清晨，无心如同往常一样，坐在石床上，闭目诵经。
可不知为何，今日的经文，念得格外艰涩。
他总觉得，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体内的佛力，也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变得躁动不安。
“阿弥陀佛……”
无心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号，试图平复内心的躁动。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洞府外传来，打破了这份死寂。
“大王！大王！不好了！”
一个狐族侍卫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和恐惧，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慌乱的通报声。
无心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几乎是同时，内室的门“唰”地一声被拉开，狐念桃快步走了出来。
她依旧是一身华美的红衣，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散的疲惫和浓重的寒霜。显然，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发生什么事了？”念桃的声音，冰冷而急促，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一个浑身是伤的狐族巡逻队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颤抖地说道：“大……大王……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是……是镇妖司的人！”
“什么？！”念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无心也是瞳孔骤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镇妖司？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而且来得这么快？
“他们……他们有多少人？”念桃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沉声问道。
“很……很多……”巡逻队长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断断续续，“黑压压的一片，把我们青丘的入口，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还……他们还带来了一些穿着袈裟的和尚，正在……正在攻击我们的结界！”
“和尚？”无心的心，猛地一沉。
净业寺的人？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
念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我们的结界，不是己经加强过了吗？”念桃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她不明白，青丘的结界，是她耗费了巨大心血布下的，隐蔽性和防御力都极强，镇妖司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并且还能准确地找到结界的弱点进行攻击？
除非……
念桃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站在一旁的无心。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在她脑海中闪过。
难道是……他？
是他给镇妖司报的信？
是因为慧能的死，他对自己怀恨在心，所以才……
这个念头，让念桃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无心敏锐地捕捉到了念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怀疑和冰冷。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我。”无心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带着一丝被误解的痛苦，“我没有……”
他想解释，他没有联系过镇妖司，更没有出卖青丘。
可话到嘴边，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镇妖司的到来，时机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辩驳。
更何况，他和念桃之间，早己因为慧能的死，产生了深深的裂痕和猜忌。
念桃看着他，眼神复杂。
她想相信他，可心中的怀疑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念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传我命令，所有族人，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启动第二道防御结界！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青丘！”
“是！大王！”巡逻队长领命，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念桃转过身，目光如刀般射向无心，声音冰冷地说道：“无心，这里不欢迎你。你最好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不再看无心一眼，转身快步向外走去，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府门口。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无心的心上。
不客气？
在她心里，自己果然己经成了一个可能会背叛她、背叛青丘的人吗？
无心站在原地，看着念桃决绝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和委屈。
他想追上去解释，想告诉她自己没有背叛她，想和她一起并肩作战。
可他的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他知道，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念桃都不会相信他。
他们之间的裂痕，己经太深了。
更何况，外面不仅有镇妖司的人，还有……净业寺的同门。
他该如何面对他们？
是以青丘一份子的身份，与他们为敌？
还是……
无心的心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痛苦。
就在这时，洞府外，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整个青丘，仿佛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无数狐族惊慌失措的尖叫和凄厉的惨叫声。
“结界……结界破了！”
“救命啊！”
“杀啊——！”
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法术爆炸的轰鸣声，临死前的惨叫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降临。
无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结界……破了？
这么快？
他再也顾不上心中的挣扎和犹豫，猛地转身，朝着洞府外冲去。
他不能让念桃有事。
无论她信不信自己，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大的误会和裂痕，他都不能让她有事。
当无心冲出洞府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睚眦欲裂。
只见青丘的入口处，原本坚固的结界，己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无数身着黑色制服的镇妖司修士，正源源不断地从缺口涌入，对猝不及防的狐族展开了血腥的屠杀。
他们手中的兵器，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上面还萦绕着克制妖力的符文，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狐族凄厉的惨叫和鲜血飞溅。
而在结界之外，十几个身穿黄色袈裟的僧人，正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朝着结界施加着强大的佛力。
为首的那个僧人，无心认得。
是净业寺的执法长老，慧能的师父。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慈悲和冰冷的决绝，手中的紫金钵盂，不断地发出耀眼的金光，冲击着本就摇摇欲坠的结界。
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银色铠甲，手持长剑的女子。
她身姿挺拔，面容姣好，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锐利。
正是官沐沐。
此刻，她正冷笑着看着青丘内的惨状，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和冷酷。
当她的目光，与冲出来的无心相遇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化为一抹冰冷的嘲讽和得意。
“无心大师，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官沐沐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无心的耳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挑衅，“看来，你在这妖窟之中，过得很‘快活’啊。”
无心看着眼前的惨状，听着官沐沐那充满嘲讽的话语，心中的愤怒和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
“官沐沐！你住手！”无心的声音，嘶哑而愤怒，“这一切，与普通的狐族无关，你要找的人是我，冲我来！”
“冲你来？”官沐沐冷笑一声，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些惨死的狐族，“无心大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是佛门弟子，本该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可你却与妖为伍，助纣为虐！”
“这些妖物，沾染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你以为杀了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至于你……”官沐沐的目光，再次落在无心的身上，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别急，我们很快就会‘请’你回去的。到时候，我会让你好好忏悔自己的罪孽。”
“你……”无心气得浑身发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他知道，在官沐沐和那些执法长老的眼中，所有的妖物都是邪恶的，都该被斩杀。
无论他们是否真的作恶。
“无心！”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呼喊传来。
无心猛地回头，只见狐念桃正被几个镇妖司的高手围攻，险象环生。
她的红衣，己经被鲜血染红，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她的脸色苍白，气息紊乱，显然己经消耗了大量的妖力。
但她的眼神，依旧冰冷而倔强，手中的长鞭，如同灵活的毒蛇，不断地挥舞着，逼退敌人的进攻。
“念桃！”无心心中大急，想也没想，便要冲过去帮忙。
可就在这时，几道金色的佛光，如同利剑般，拦在了他的面前。
“孽徒！你还敢助纣为虐！”执法长老怒喝一声，眼神冰冷地看着无心，“你可知罪？！”
“长老！”无心看着执法长老，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急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停手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说！”
“好好说？”执法长老冷笑一声，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你与妖物同流合污，败坏门风，害死同门，还有什么好说的？！”
“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说着，执法长老手中的紫金钵盂，再次发出耀眼的金光，朝着无心狠狠砸了过来。
金光之中，蕴含着强大的佛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首逼无心面门。
无心看着那道金光，又看了看那边陷入苦战、随时可能丧命的念桃，心中痛苦万分。
一边是养育他、教导他的师门长辈。
一边是他深爱却又误会重重的爱人。
他该怎么办？
是出手反抗师门，保护念桃？
还是……束手就擒，任凭念桃被斩杀？
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这一瞬间，战场的局势，再次发生了剧变。
只见官沐沐突然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遥遥指向无心，声音冰冷地说道：“无心大师，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用点别的手段了。”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传讯符，毫不犹豫地捏碎了。
几乎是同时，无心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声音，那是他之前留在净业寺的一道本命佛印传来的讯息。
“师父病危！净业寺上下，危在旦夕！速归！”
“什么？！”无心脸色骤变，如遭雷击。
师父病危？
净业寺危在旦夕？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看向官沐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怒。
他明白了。
这是圈套！
是官沐沐设下的圈套！
她就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就范！
官沐沐看着无心震惊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说道：“无心大师，你的师父，还有你那些无辜的同门，现在可都在等着你的消息呢。”
“想要他们平安无事，就乖乖跟我走。”
“否则……”
官沐沐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己经不言而喻。
无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官沐沐那得意而冷酷的笑容，看着执法长老那充满愤怒和失望的眼神，看着念桃在围攻中苦苦支撑的身影，又想到了净业寺那些可能正处于危险之中的同门和师父……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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