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刑场。
今日的刑场，与往日不同。
没有了往日的血腥与混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庄严肃穆。
但这种庄严肃穆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更加汹涌的暗流。
刑场中央，搭建了一个高高的审判台。
台上，端坐着几位朝廷重臣和德高望重的修士代表。
台下，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
有朝廷官员，有修士门派的代表，有京城的百姓，还有闻讯赶来的各地记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审判台一侧的入口处，等待着今天的主角——佛子无心。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夹杂着人们的窃窃私语和偶尔爆发的愤怒指责。
“听说了吗？今天要审判的，是净业寺的那个佛子无心！”
“当然听说了！就是那个和青丘狐妖勾搭在一起的和尚！”
“啧啧，真是没想到啊，净业寺号称千年古刹，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
“听说他不仅破了戒，还害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弟，真是罪该万死！”
“还有那个九尾狐王，也是个祸害！掳走佛子，残害百姓，这次一定要将她绳之以法！”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大多是鄙夷、愤怒和唾弃。
偶尔有几个对无心抱有一丝同情的声音，也很快被淹没在汹涌的声浪中。
在这样的舆论氛围下，无心的审判，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入口处。
只见两名身穿铠甲的镇妖司修士，押着一个瘦弱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无心。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囚服，原本乌黑的长发，此刻散乱地披在肩上，沾满了灰尘。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曾经温润如玉、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显然身体还未从之前的毒酒和地牢的折磨中恢复过来。
但他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首，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倔强。
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
“就是他！无心！”
“快看，他就是那个和妖物勾结的佛子！”
“真是不要脸！枉费了净业寺的培养！”
“打死他！打死这个佛门败类！”
愤怒的指责声、谩骂声，像冰雹一样，朝着无心砸来。
甚至有一些激动的百姓，试图冲上前去，对无心动手。
但都被维持秩序的士兵拦了下来。
面对这一切，无心仿佛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任由那两名修士，将他押到审判台中央。
“跪下！”
一名修士厉声喝道，同时猛地一脚踹在无心的腿弯处。
无心猝不及防，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跪，不仅是身体上的屈服，更是尊严上的践踏。
台下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和叫好声。
“好！跪得好！”
“这种败类，就该跪下忏悔！”
无心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屈辱。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愤怒、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
最后，落在了审判台侧面，那个身穿银色铠甲、神情冷漠的女人身上——官沐沐。
官沐沐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眼神中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得意。
看到官沐沐的笑容，无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肃静！”
审判长敲响了惊堂木，沉声喝道。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审判长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份卷宗，开始宣读无心的罪状。
“犯人无心，原净业寺佛子。”
“下山除妖期间，不思正道，被青丘九尾狐王狐念桃所惑，与之私通，破戒失贞。”
“后又助纣为虐，协助狐念桃残害无辜百姓，导致多人失踪，死伤惨重。”
“同门师弟慧能，试图劝其回头，反被其与狐念桃联手害死。”
“青丘一战，其更是背叛师门，背叛人族，与妖物为伍，对抗朝廷大军。”
“桩桩件件，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审判长的声音，洪亮而威严，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刑场。
每一条罪状，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无心的心上。
尤其是听到“协助狐念桃残害无辜百姓”、“与狐念桃联手害死慧能师弟”、“背叛师门，背叛人族”时，无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想要反驳，想要辩解。
那些都不是真的！
他没有残害百姓！
他没有害死慧能！
他更没有背叛师门！
可是，当他看到官沐沐那冰冷的眼神，看到台下那些愤怒的面孔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没有人会相信他。
也没有人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无心，”审判长读完罪状，目光锐利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无心，“以上罪状，你可认罪？”
无心沉默了。
他的沉默，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默认。
“哼，看来是默认了！”审判长冷哼一声，语气更加严厉，“无心，你可知罪？”
“我……”无心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认罪。”
三个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当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台下再次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
“我就知道他会认罪！”
“果然是他干的！真是罪该万死！”
“杀了他！杀了他！”
无心的头，缓缓地低了下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屈辱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滴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好！”审判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认罪，那本审判长问你，青丘一案，主谋是谁？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受了狐念桃的蛊惑？”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无心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知道，这才是官沐沐真正的目的。
让他亲手，将念桃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审判长厉声催促。
台下的人群，也跟着起哄：“快说！主谋是谁？”
“是不是那个九尾狐王狐念桃？”
“快把那个妖物供出来！”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无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
无心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念桃的身影。
那个红衣似火、眼神张扬的九尾狐王。
她会调皮地捉弄他，会在月下为他跳舞，会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爱你”。
她也会因为他的不信任而生气，会因为他的犹豫而受伤。
最后，是她在青丘战场上，那绝望而愤怒的眼神，和那撕心裂肺的嘶吼：“无心！我恨你！”
念桃……
对不起……
无心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着这个名字，泪水汹涌而出。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声音沙哑而机械地说道：“是……是狐念桃。”
“一切……都是她的阴谋。”
“是她……掳走了我。”
“是她……用妖术蛊惑了我。”
“是她……残害了无辜的百姓。”
“是她……害死了我的师弟慧能。”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干的。”
“我……我只是被她蛊惑的受害者。”
每说一个字，无心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最后几乎变成了呜咽。
他不敢去想象，此刻如果念桃在这里，听到他说的这些话，会是什么反应。
她一定会……恨死他吧。
彻底地……恨死他。
“好！好一个‘受害者’！”审判长显然对无心的回答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官沐沐，“官大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官沐沐缓缓走上前，站在无心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无心，眼神复杂难辨。
有得意，有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无心大师，”官沐沐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残忍，“你能认清自己的错误，指证主谋，也算是……迷途知返了。”
“为了表示你的诚意，也为了洗刷你身上的妖气和罪孽，你还需要做一件事。”
说着，官沐沐从身后的侍女手中，端过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白玉酒杯，里面盛着半杯暗红色的液体。
和无心在地牢里喝下的那杯毒酒，一模一样。
“这是‘洗孽酒’，”官沐沐拿起酒杯，递到无心面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喝下它，洗去你身上的罪孽，也算是对你破戒的惩罚。”
“喝了它，朝廷或许会念在你‘戴罪立功’的份上，对你从轻发落。”
“你的净业寺，也能因此得以保全。”
净业寺……
又是净业寺。
这西个字，像是一道魔咒，死死地束缚着无心。
他抬起头，看着官沐沐手中的那杯毒酒。
酒液在阴沉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散发着那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阴寒的香气。
他知道，这杯酒，喝下去之后，等待他的，将是更加痛苦的折磨。
他的修为，他的佛骨，都将被彻底摧毁。
他将变成一个废人，一个任由官沐沐摆布的傀儡。
可是……
他没有选择。
为了净业寺，为了师父，为了那些无辜的同门。
他必须喝下去。
无心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毒酒。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酒杯，像是触碰到了死亡的边缘。
台下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杯毒酒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期待。
有人想看他痛苦挣扎，有人想看他彻底沉沦。
无心举起酒杯，将杯口凑到唇边。
在他仰头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青丘的月亮。
看到了念桃在月下跳舞的身影。
看到了她那双盛满了爱意和炽热的眼眸。
念桃……
对不起……
这一世，是我负了你。
若有来生……
不，我们……不会有来生了。
无心闭上眼睛，猛地仰头，将杯中那暗红色的毒酒，一饮而尽！
毒酒入喉，那股奇异的甜香瞬间炸开，紧接着，是比上次更加猛烈、更加痛苦的灼烧感！
仿佛有无数团烈火，在他的体内同时点燃，疯狂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经脉，他的骨骼！
“呃啊——！”
无心痛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囚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佛力，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溃散、湮灭。
坚硬的佛骨，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捶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咔嚓……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刑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那是他的佛骨，正在一寸寸碎裂！
佛骨尽碎！
这就是毒酒的力量！
不仅要摧毁他的修为，还要彻底摧毁他的根基，他的信仰！
台下的人群，看到这一幕，有的发出了惊呼，有的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还有的，则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官沐沐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无心，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就是背叛她、选择那个妖狐的下场。
这就是他应得的惩罚。
无心的意识，在剧烈的痛苦中，渐渐模糊。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
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但他的耳边，却仿佛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那是念桃的声音。
充满了绝望、愤怒和……心碎。
念桃……
是你吗？
你也在为我……心痛吗？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无心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悲凉和解脱的笑容。
然后，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天空中，终于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雷声。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冲刷着刑场上的血迹，也冲刷着无心那苍白而绝望的脸。
仿佛连上天，都在为这位陨落的佛子，流下悲伤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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