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像是无边无际的潮水，将无心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在狂风暴雨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没有意识，没有疼痛，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这或许……就是死亡的滋味？
也好。
至少，不用再面对那些痛苦和屈辱了。
念桃……
净业寺……
对不起……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这两个名字上，带着无尽的悔恨和遗憾，彻底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疼痛，猛地将无心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呃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血腥气，呛得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体内的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这是在哪里？
审判台……毒酒……念桃……
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想起来了。
他在公开审判上，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指证了念桃，然后……喝下了那杯毒酒。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这里……应该是镇妖司的黑牢。
比之前那个地牢，更加阴森，更加黑暗，也更加……绝望。
“嘶……”
无心倒吸一口凉气，试图动一下身体。
可他刚一用力，就感觉体内像是有无数条毒蛇，在疯狂地啃噬他的经脉和骨骼。
又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血肉之中。
那种痛苦，比在审判台上毒发时，还要强烈百倍！
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彻底碾碎、融化！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单薄的囚服，黏腻地贴在身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来自毒酒的阴寒之气，正在他的体内疯狂地游走、蔓延。
所过之处，经脉寸寸断裂，佛力彻底溃散，连坚硬的佛骨，都像是被强酸腐蚀一般，发出“滋滋”的声响，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剧痛。
“佛骨……我的佛骨……”
无心痛苦地呻吟着，泪水混合着冷汗，从眼角滑落。
佛骨，是他修行的根基，是他作为佛子的象征。
如今，却在这剧毒的侵蚀下，一点点被摧毁。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他死死地咬着牙，试图用意志力抵抗这非人般的折磨。
可那痛苦，实在是太强烈了。
强烈到让他几乎失去理智，只想放声嘶吼，只想立刻死去，以求解脱。
“水……水……”
喉咙干渴得像是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灼烧般的疼痛。
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了一把冰冷、潮湿的泥土。
这里的环境，比之前的地牢，更加恶劣。
狭小、潮湿、黑暗、肮脏。
空气中，除了霉味和血腥气，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显然，这里是镇妖司最底层、最严密、也最恐怖的黑牢。
专门用来关押那些罪行滔天、或者需要被秘密处决的重犯。
而他，无心，曾经的净业寺佛子，如今也成了这里的一员。
多么讽刺。
毒酒的发作，一波比一波猛烈。
每一次发作，都像是一场生与死的煎熬。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被掏空。
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沙粒，在快速地流逝。
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反复拉扯。
清醒时，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
模糊时，眼前会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
有时，是净业寺的晨钟暮鼓，是师父慈祥和蔼的面容，是同门师兄弟真诚的笑容。
有时，是青丘的月下，是念桃妖娆的舞姿，是她那炽热而深情的眼眸，是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的那句“我爱你”。
还有时，是审判台上，那些愤怒而鄙夷的目光，是官沐沐那冷漠而得意的笑容，是他自己那屈辱的下跪和违心的指证。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
痛。
太痛了。
身体上的痛苦，尚且可以忍受。
可这精神上的折磨，却让他生不如死。
“念桃……”
无心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他仿佛又看到了念桃在青丘战场上，那绝望而愤怒的眼神。
“无心！我恨你！”
那撕心裂肺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念桃……
你现在在哪里？
你还好吗？
你……真的恨我吗？
如果……如果你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会……开心吗？
想到这里，无心的心中，涌起一股更加浓烈的绝望和自嘲。
他竟然还在奢望念桃的原谅？
他亲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如今又怎么配得到她的原谅？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心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悲凉，在这阴森的黑牢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笑着笑着，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痛。
还是痛。
深入骨髓的痛。
毒酒的力量，不仅在摧毁他的身体，更在扭曲他的神智。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不断地争吵。
一个声音在说：“你错了，无心，你不该背叛念桃，不该屈服于官沐沐，你对不起所有人！”
另一个声音则在反驳：“你没错，无心，你是为了净业寺，为了师父，为了同门，你牺牲了自己，你是伟大的！”
“伟大？”前一个声音冷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黑牢里，承受着这生不如死的折磨，这就是你所谓的伟大？”
“那又怎样？”后一个声音不甘示弱，“至少，净业寺保住了，师父和同门都平安无事，这就够了！”
“够了？”前一个声音更加尖锐，“你失去了你的爱人，失去了你的信仰，失去了你的尊严，失去了你的一切！你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
后一个声音，渐渐沉默了下去。
是啊。
他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
一个被剧毒和痛苦，彻底摧毁的空壳。
不知过了多久，毒酒的发作，终于暂时平息了下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痛苦的结束。
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持久的折磨的开始。
经脉断裂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
佛骨被侵蚀的地方，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日夜不停地啃噬。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短短几天时间，他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曾经那个清冷出尘、温润如玉的佛子，己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满身伤痕的囚徒。
“咳咳……咳……”
他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口，咳出的痰液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己经被那杯毒酒，彻底摧毁了。
修为尽失，佛骨破碎，生机断绝。
他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一个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黑牢里，苟延残喘，等待死亡的废人。
“呵呵……”
无心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生不如死。
这大概就是官沐沐想要的结果吧。
她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
她要让他活着，让他承受这无尽的痛苦和屈辱。
让他为自己的“背叛”，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她做到了。
她真的做到了。
他现在，真的是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黑牢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道微弱的光线，从门外照射进来，刺得无心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狱卒，端着一个破碗，走了进来。
碗里，是一些散发着馊味的、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食物。
狱卒将碗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了无心一跳。
“吃吧，佛门败类。”
狱卒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厌恶，他甚至不愿意多看无心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说完，狱卒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地关上了铁门。
黑暗，再次吞噬了整个牢房。
只有那碗散发着馊味的食物，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无心看着那碗食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想要呕吐。
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食欲。
就算有，他也咽不下这样的东西。
他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那片无尽的黑暗。
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距。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或许，下一次毒酒发作，他就会彻底崩溃，彻底死去。
也好。
那样，他就不用再承受这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了。
他闭上眼，将脸深深地埋进冰冷的泥土中。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虚假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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