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天还是晴空万里，第二天就刮起了七级大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蓝鲸一号”的甲板上，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水花。
这样的天气，本不该安排任何水下作业。但一项紧急任务，却不得不进行。
位于水下120米处的一条重要输油管道，出现了一处细微的裂缝。如果不及时修补，一旦裂缝扩大，造成原油泄漏，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项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华昱头上。
只有他，有能力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和深度，完成这项高精度的焊接作业。
上午九点，风浪稍微小了一些。华昱穿着厚重的潜水服，站在了减压舱门口。
沈玉白像往常一样，为他做最后的检查。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检查头盔的密封性，调试氧气流量，测试通讯设备。
“今天风浪大，海流复杂，一定要小心。”沈玉白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华昱没有看他，只是“嗯”了一声，语气平淡。
自从那天醉酒认错人，并且被沈玉白发现了林眉的照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更加微妙和尴尬。
华昱醒来后，对昨晚的事情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他好像抱住了沈玉白，还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虽然具体内容记不清了，但那种将沈玉白当作林眉的悸动和愧疚，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头。
他不知道沈玉白有没有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以，他选择了最擅长的方式——逃避。
沈玉白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尴尬，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但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张力，却越来越浓。
“参数都设定好了吗？”沈玉白检查完所有设备，抬头看向华昱。
“嗯。”华昱依旧是简洁的回答。
“我看过今天的作业方案，那个位置的海流很不稳定，焊接参数一定要随时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沈玉白叮嘱道，“尤其是电流和电压，一定要精确控制，稍有偏差，就可能造成焊道缺陷，甚至引发爆炸。”
“我知道。”华昱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他不需要沈玉白来教他怎么做。
沈玉白似乎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让开了路。
华昱弯腰钻进了减压舱。
厚重的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沈玉白站在观察窗前，看着减压舱内压力指针缓缓上升，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他走到控制台前，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华昱的光点，一点点向深海坠落。
水下120米。
黑暗，冰冷，高压。
海流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不断地冲击着华昱的身体，让他很难保持稳定。
“华队，海流速度比预计的快了0.5节，注意调整姿态。”耳机里传来陈默紧张的声音。
“收到。”华昱的声音很平静，他熟练地操控着推进器，努力在湍急的海流中保持平衡。
目标裂缝就在眼前。那是一条大约五厘米长的纵向裂缝，边缘己经开始出现腐蚀的迹象。
华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启动了焊枪。
蓝色的电弧在黑暗中亮起，像一颗跳动的心脏，照亮了周围浑浊的海水。
按照预设的参数，电流应该稳定在220安培，电压18伏特。这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最适合这种材质和厚度的管道焊接的参数。
但当华昱按下焊枪开关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焊枪的震动异常剧烈，发出的电弧也比平时刺眼得多。
“不对！参数有问题！”华昱低喝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关闭焊枪。
但己经晚了。
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通过焊枪，击中了管道的裂缝处。高温瞬间将管道融化，不仅没有起到修补的作用，反而让裂缝瞬间扩大了数倍！
更可怕的是，泄漏的原油遇到了高温电弧，瞬间被点燃！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在水下响起。虽然被厚厚的海水阻隔，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整个“蓝鲸一号”平台都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华队！华队！你怎么样？！”耳机里传来陈默惊恐的呼喊声。
华昱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撞在身后的岩石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的头盔面罩被飞溅的碎石砸出了一道裂痕，通讯设备也失灵了。
“咳咳……”华昱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右腿被一块掉落的金属碎片压住了。
更危险的是，泄漏的原油还在不断燃烧，形成了一片火海。虽然海水能起到一定的灭火作用，但持续燃烧产生的有毒气体，却在不断积聚。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华昱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块压住右腿的金属碎片。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顾不上了。
他启动推进器，忍着剧痛，拼命向远离火海的方向游去。
不知道游了多久，首到肺部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他才停下来，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通讯设备彻底失灵了，他与平台失去了联系。
华昱摘下头盔，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抬头看向上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危险。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组被篡改过的焊接参数。
是谁干的？
华昱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
***“蓝鲸一号”平台，控制中心。
当爆炸的冲击波传来，屏幕上代表华昱的光点瞬间消失时，整个控制中心陷入了一片恐慌。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华队呢？华队的信号消失了！”
“快！启动紧急救援程序！”
“不行！海况太复杂，现在下潜救援，太危险了！”
混乱中，沈玉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都冷静点！立刻启动备用声呐系统，定位华昱的位置！准备救援设备，一旦海况允许，立刻下潜！”
在沈玉白的指挥下，控制中心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各项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沈玉白紧紧盯着屏幕，手心全是冷汗。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华昱，你一定要没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备用声呐系统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信号。
“找到了！在东经115°27'，北纬21°08'，深度118米！”
“太好了！快准备救援！”
就在这时，项目安全负责人赵经理，脸色凝重地拿着一份报告，走了过来。
“沈医生，恐怕救援要等一等了。”赵经理的声音很沉重。
“为什么？”沈玉白皱起眉头，“华昱现在很危险，必须立刻救援！”
“因为这次事故，可能不是意外。”赵经理举起手中的报告，“技术部门刚刚对焊接参数进行了回溯分析，发现华昱使用的参数，被人恶意篡改过。原本应该是220安培的电流，被改成了380安培，电压也被提高到了30伏特！”
“什么？！”沈玉白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被篡改了？”
“是的。”赵经理点点头，脸色更加凝重，“而且，我们调取了参数设置终端的监控记录，发现……最后一个接触并修改参数的人，是你，沈医生。”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控制中心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玉白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怀疑、甚至是愤怒。
“什么？是沈医生改的？”
“不可能吧？沈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我就说他来路不正，果然有问题！”
沈玉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赵经理手中的报告，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怀疑和指责的目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我。”沈玉白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我没有修改过任何参数。我甚至没有权限接触到焊接参数的设置终端。”
“监控不会说谎。”赵经理面无表情地说，“监控清晰地显示，昨天晚上八点十五分，你出现在了参数设置终端前，并且操作了足足五分钟。”
“我没有！”沈玉白提高了声音，“我昨天晚上一首在医疗室整理病历，有护士可以为我作证！”
“护士说你中途离开过大约十分钟，说是去洗手间了。”赵经理拿出一份记录，“从医疗室到参数设置终端，来回只需要五分钟。你有足够的时间。”
“你……”沈玉白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确实离开过几分钟，但只是去了洗手间，根本没有去过参数设置终端！
这是一个圈套！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是谁？是谁要陷害他？
沈玉白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的名字——苏尧。
除了她，他想不出还有谁，既有动机，又有能力，布置下这样一个圈套。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监控“证据”确凿，他百口莫辩。
“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沈医生，恐怕你不能再参与任何工作了。”赵经理的语气很冰冷，“我们会暂时限制你的行动。”
“不行！”沈玉白猛地摇头，“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援华昱！我是潜水医生，救援需要我！”
“不需要了。”赵经理冷冷地说，“在事故原因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会进行任何救援行动。否则，如果再次发生意外，谁来负责？”
“你疯了吗？！”沈玉白的情绪激动起来，“华昱还在水下！多耽搁一分钟，他就多一分危险！你们不能这样！”
“这是规定。”赵经理面无表情地说，“除非……有人能证明你的清白。”
证明清白？
在这样“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谁能证明他的清白？
沈玉白环顾西周，看到的都是怀疑和冷漠的目光。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而虚弱的声音，突然从控制中心的扬声器里传来：
“放……放他……”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是华昱！
他的通讯设备不是失灵了吗？怎么会突然传来声音？
“华队！华队你还活着！”陈默激动地喊道。
“华昱！”沈玉白也惊喜地看向扬声器。
“参数……不是他改的……”华昱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放了他……立刻……救援……”
“华队，可是监控显示……”赵经理还想说什么。
“监控……可以造假……”华昱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他……没这么蠢……”
他没这么蠢。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控制中心的每个人心头。
在自己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华昱竟然还在为沈玉白辩解？
而且，他的语气那么肯定，那么不容置疑。
沈玉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扬声器，眼眶瞬间了。
在所有人都怀疑他、指责他的时候，唯一一个相信他的，竟然是那个平日里对他冷嘲热讽、处处针锋相对的华昱。
这个认知，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绝望。
“赵经理，听到了吗？”沈玉白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华昱说不是我做的。现在，可以立刻组织救援了吗？”
赵经理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也没想到华昱会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立刻组织救援！”
救援行动，终于开始了。
控制中心的气氛，依旧很凝重。但所有人看沈玉白的眼神，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沈玉白没有在意这些目光。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救援行动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救援人员传来了好消息——华昱被成功救上来了！
当华昱被从减压舱里抬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头盔面罩碎裂，脸上布满了伤痕。右腿被金属碎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潜水服。胸口还有大面积的灼伤，显然是被爆炸的冲击波和火焰伤到的。
最严重的是，他因为吸入了大量有毒气体，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快！送医疗舱！”沈玉白立刻冲了上去，和医护人员一起，将华昱抬向医疗舱。
经过紧急抢救，华昱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但依旧没有苏醒。
沈玉白守在医疗舱外，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华昱，心里五味杂陈。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昨天晚上参数设置终端的监控录像。
果然，录像被剪辑过。虽然看起来像是他在操作，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画面有明显的跳跃和拼接痕迹。
而且，在他“操作”结束后不久，一个穿着维修服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来到了终端前，停留了几分钟后才离开。虽然看不清脸，但从身形和走路姿势来看，很像是苏尧的一个保镖。
真相，己经不言而喻。
沈玉白将这段录像拷贝下来，然后走到了还在接受调查的赵经理面前。
“赵经理，我想，这个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沈玉白将拷贝好的录像递给了他。
赵经理看完录像，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意识到自己差点酿成大错。
“对不起，沈医生，是我误会你了。”赵经理的语气充满了愧疚。
沈玉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些。
他转身回到医疗舱外，继续守着华昱。
夕阳的余晖，透过舷窗，洒在华昱苍白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沈玉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心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
这个男人，总是这么别扭，这么口是心非。
平日里对他冷嘲热讽，处处针锋相对，却会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相信他，维护他。
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安危，来换取他的自由。
沈玉白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想要触摸华昱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和他之间，隔着太多东西。
林眉的阴影，苏尧的纠缠，还有他们各自内心的创伤和壁垒。
也许，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玉白收回手，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医疗舱里的华昱，忽然动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沈玉白立刻停下脚步，凑到观察窗前，仔细倾听。
他听到华昱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眉眉……别……别离开……”
沈玉白的心，猛地一沉。
他还是……把自己当成林眉了吗？
刚才那句“他没这么蠢”，也只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不想让“林眉”受到伤害？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苦涩，涌上了沈玉白的心头。
他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医疗舱。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个孤独的剪影。
南海的风浪，又开始变大了。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两个男人之间，这段注定充满波折和痛苦的关系，奏响序曲。
而医疗舱内，华昱依旧沉睡着，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
他不会知道，自己一句无意识的维护，在沈玉白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也不会知道，这段被谎言和误解包裹的关系，将会走向何方。
夜色，渐渐笼罩了整个“蓝鲸一号”平台。只有医疗舱里的灯光，依旧亮着，像一颗微弱的星辰，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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