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白色天花板在沈玉白视野里逐渐清晰。
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针，刺得他鼻腔发酸。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在透明的管壁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水痕，像他此刻微弱的呼吸。
“醒了？”
华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彻夜未眠的疲惫。
沈玉白转动眼球，看到华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下巴抵着胸口，肩膀微微耸动。他穿着那件沾了血的工装外套，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强行给沈玉白洗胃时，被挣扎的沈玉白抓伤的。
“水……”沈玉白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剧痛。
华昱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他慌乱地倒了杯温水，用棉签蘸着沈玉白干裂的嘴唇。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与他平日里的暴躁判若两人。
沈玉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未散的恐慌，突然想起了咖啡杯落地时的脆响，想起了那口呕出的、带着铁锈味的血。
“为什么？”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破了医疗舱里虚假的平静。
华昱的动作僵住了，棉签停在沈玉白的嘴唇上，带着一丝微颤。“什么为什么？”
“咖啡。”沈玉白的目光死死锁住他，“你早就知道里面有毒，对不对？”
华昱猛地抽回手，打翻了旁边的水杯。温水洒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一滴无法抹去的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华昱别过脸，声音硬得像块铁。
“你知道。”沈玉白的语气异常肯定，“你处理得太熟练了，华昱。从撞开实验室的门，到强行洗胃，再到现在守在这里……你的反应快得不像一个‘恰好路过’的人。”
他想起了昨天早上，华昱反常地出现在实验室门口，叮嘱他“小心小李”；想起了喝咖啡时，华昱透过玻璃窗投来的、复杂难辨的目光；想起了中毒后意识模糊间，听到华昱嘶吼着“把解毒剂拿来”——那瓶解毒剂，分明是华昱私人储物柜里的备用药品。
所有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真相。
华昱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站起身，背对着沈玉白，望着窗外翻涌的南海。阳光刺破云层，在浪尖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却照不进他紧绷的背影里。
“是又怎么样？”华昱的声音突然爆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我知道又怎么样？我能救你，不是吗？！”
“所以你就看着我喝下去？”沈玉白的声音也拔高了，胸腔里的伤口被牵扯得生疼，“看着我中毒，看着我吐血，看着我差点死掉，然后再扮演救世主来救我？！”
“我没得选！”华昱猛地转过身，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那是我爸的人！我要是提前揭穿，他会立刻换一种方式，一种我根本防不住的方式！我只能等，等他动手，等我抓住证据，等我确定我能救你——”
“所以我的命，在你眼里只是一个抓证据的诱饵？”沈玉白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华昱的心脏像被焊枪的电弧狠狠刺穿，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不是的！沈玉白，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沈玉白看着他，眼神里的失望像潮水般将华昱淹没，“解释你怎么计算好剂量，确保我不会立刻死？解释你怎么安排好一切，等着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华昱，你和你父亲，根本没什么两样！”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刺入华昱最脆弱的地方。
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攥住沈玉白插着输液管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我和他不一样！”华昱嘶吼着，眼眶泛红，“我从没想过要你死！从来没有！”
沈玉白疼得皱紧眉头，却没有退缩，首视着他疯狂的眼睛：“那你想怎么样？看着我像林眉一样，成为你自我救赎的祭品？”
“闭嘴！”华昱彻底失控了。
他猛地俯身，另一只手粗暴地撕开沈玉白的病号服。白色的布料撕裂声在寂静的医疗舱里格外刺耳，露出沈玉白苍白消瘦的胸膛，和上面尚未完全消退的、因电击除颤留下的红痕。
“华昱！你疯了？！”沈玉白挣扎着，输液管被扯得晃动，药液顺着针孔渗出，在皮肤上留下冰凉的痕迹。
华昱没有理会他的反抗。他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便携式焊枪——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备用工具，此刻正闪着危险的冷光。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怎么样吗？”华昱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深海里蛰伏的鲨鱼，“我让你看清楚。”
他按下焊枪开关，蓝色的电弧瞬间亮起，在狭小的医疗舱里炸开一片刺目的光。高温让空气都开始扭曲，带着金属灼烧的刺鼻气味。
沈玉白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华昱！你要干什么？！”
华昱没有回答。他用牙齿咬开焊枪的保护罩，腾出一只手，抓起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狠狠按在沈玉白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
“滋啦——”
蓝色的电弧落下，精准地焊在了电极片的边缘。高温瞬间融化了金属，将电极片牢牢地焊在了沈玉白的皮肤上！
“啊——！”沈玉白疼得浑身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床单。灼烧的剧痛从胸口传来，仿佛心脏都被这高温点燃，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华昱！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沈玉白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被华昱死死按住。
华昱的眼神疯狂而炽热，像要将两人一同燃烧。他又拿起一片电极片，焊在沈玉白胸口的另一侧，与监护仪的导线相连。
“你看，”华昱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这样就摘不掉了。”
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因为这剧烈的疼痛而剧烈波动，尖锐的警报声刺破空气。红色的波形在屏幕上疯狂跳跃，像两人生死交织的命运。
“沈玉白，看着它。”华昱掰过沈玉白的脸，强迫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曲线，“这是你的心跳。现在，它和我的命焊在一起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沈玉白汗湿的额头，呼吸灼热地喷在沈玉白的脸上。蓝色的电弧还在他指间闪烁，映在他眼底，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是，我早就知道咖啡有毒。”华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我爸想干什么，知道小李是内鬼，知道那杯咖啡里加了什么。我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要你活着。”
“活着给我看，活着……为我跳。”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沈玉白的嘴唇。蓝色的电弧在两人之间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白色的墙壁上，扭曲成一个纠缠不休的、炽热的剪影。
沈玉白的挣扎渐渐停止了。他看着华昱眼底那抹疯狂的、近乎绝望的占有欲，感受着胸口电极片传来的、与心跳同步的震动，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
这个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在他的心脏上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不是爱，不是保护，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血淋淋的捆绑。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还在尖啸，屏幕上的曲线因为华昱的动作而剧烈起伏，却始终没有停止跳动。
那跳动，通过焊死的电极片，清晰地传递到华昱的指尖，像一种滚烫的承诺，又像一道沉重的枷锁。
华昱终于关掉了焊枪，蓝色的电弧熄灭，医疗舱里只剩下屏幕的绿光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他看着沈玉白胸口那两片冒着青烟的电极片，看着上面凝固的、带着血色的焊痕，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病态的笑容。
“现在，你心脏每跳一下，我都能听见。”华昱的声音沙哑而满足，“沈玉白，你逃不掉了。”
沈玉白躺在那里，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华昱疯狂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燃烧的火焰，突然笑了。
笑声低沉而破碎，带着血沫的腥气，在寂静的医疗舱里回荡。
“华昱，”沈玉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你不是要我的心跳给你听。”
“你是怕……我的心，有一天会不跳了吧。”
华昱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沈玉白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他所有疯狂行为下的、最深的恐惧。
他怕。
他怕沈玉白像林眉一样，突然从他生命里消失。怕自己再次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重要的人死去。怕这颗刚刚为他悸动过的心脏，有一天会彻底停止跳动。
所以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用疼痛，用烙印，用近乎毁灭的占有欲，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华昱看着沈玉白苍白脸上的、带着嘲讽的笑容，心脏像是被焊枪的高温灼烧着，疼得他几乎要跪下去。
他想反驳，想嘶吼，想再次用疼痛来掩盖这份恐惧。
但最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沈玉白胸口那片被烫伤的皮肤，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自己。
“别死。”华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沈玉白，别死。”
这一次，没有命令，没有疯狂，只有最卑微的、近乎哀求的祈愿。
医疗舱外，南海的浪涛拍打着平台，发出沉闷的声响。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在两人纠缠的身影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玉白胸口的电极片还在微微发烫，与心电监护仪相连，传递着清晰的心跳声。
那声音，像一颗被焊接在钢铁上的、炽热的芯，在冰冷的深海里，固执地跳动着。
为你而跳，也为你……永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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