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白的公寓在“蓝鲸一号”附属生活区的三楼，面积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海洋生物学和医学的专业书籍，窗台上放着几盆耐阴的绿植，在单调的工业环境里透出一点生机。
自从苏尧曝光他的病情后，沈玉白就把自己关在了这里。不是逃避，而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消化这个消息，来规划剩下的时间。他列了一张详细的清单，上面写满了未完成的研究项目和需要整理的资料，每一项都精确到了周。
五年，一百二十个季度，五百八十西个星期。听起来很长，实则不过弹指一挥间。
“叩叩叩——”
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沈玉白的思绪。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除了华昱，没人会用这种像是要拆门的力道敲门。
沈玉白起身开门，果然看到华昱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工装，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迷彩背包，肩上还扛着一个半人高的工具箱。
“你干什么？”沈玉白皱眉。
“搬家。”华昱的回答简洁明了，语气不容置疑。他侧身挤进门，将背包和工具箱扔在客厅中央，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公寓里的宁静。
“搬家？”沈玉白愣住了，“搬哪里？”
“这里。”华昱环顾了一下公寓，眼神在书架和绿植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沈玉白身上，“从今天起，我住这儿。”
“你疯了？”沈玉白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这里是我的公寓，不是你的焊接车间！”
“我没疯。”华昱走到沈玉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苏尧说得对，你这个样子，确实需要人看着。”
“我不需要！”沈玉白后退一步，避开他的目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用你多管闲事。”
“我不是多管闲事。”华昱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沈玉白，你听着。在你变成废人之前，我会住在这里，监督你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你的研究可以做，但不能拿命去拼。”
“废人”两个字像针一样刺痛了沈玉白。他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华昱，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瘫在床上、失去理智的怪物？”
“我没那么说。”华昱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坚定，“但你的病需要好好调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拼命。我不会让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有关系。”华昱的声音斩钉截铁，“从你在沉船里跟我共享氧气的那一刻起，就有关系了。沈玉白，你想撇清也撇不清。”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玉白记忆的闸门。深海里狭窄的船舱，共享的氧气面罩，唇齿相触的瞬间，还有那阵失控的心跳……所有画面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沈玉白的心脏微微抽痛，他别过脸，声音有些沙哑：“那是在水下，是特殊情况。”
“现在也一样。”华昱上前一步，抓住沈玉白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挣脱，“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
沈玉白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看着他眼底那抹深藏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华昱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轻易改变。就像他当年不顾禁令深潜救他，就像他在苏尧面前公开维护他，这个男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会像深海里的锚，死死地扎下去，纹丝不动。
最终，沈玉白轻轻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华昱的效率很高。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他的物品不多，几件换洗衣物，一套备用的焊接工具，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相册，除此之外，几乎别无长物。
他占据了公寓里唯一的客房，说是客房，其实更像是一个储藏室，里面堆满了沈玉白暂时用不到的实验器材。华昱二话不说，把那些器材搬到了客厅角落，给自己的背包和工具箱腾出了地方。
“喂，那些都是很重要的标本……”沈玉白试图阻止。
“重要也没你重要。”华昱头也不抬地说，语气平淡，却让沈玉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接下来的日子，沈玉白的公寓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也多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华昱的生活作息极其规律。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出去跑五公里，回来后把沈玉白从实验室或者书桌前拽起来，强迫他吃早餐。上午他去焊接车间工作，中午准时回来监督沈玉白吃药。下午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任务，他会留在公寓里，要么摆弄他的焊接工具，要么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沈玉白工作。晚上十点，他会准时关掉沈玉白的电脑，命令他睡觉。
他的监督方式简单粗暴，甚至有些霸道，却意外地有效。沈玉白不得不承认，在华昱的“高压政策”下，他的作息确实规律了很多，脸色也比以前好了一些。
“吃药。”
晚上八点，华昱准时把一杯温水和几粒花花绿绿的药片放在沈玉白面前。那些是治疗亨廷顿舞蹈症的预防性药物，副作用很大，会让人昏昏欲睡，精神不振，所以沈玉白总是能拖就拖。
“今天忘了。”沈玉白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上面是他正在撰写的关于深海管虫的研究论文。
“现在吃。”华昱的语气不容置疑。
“等我把这部分写完……”
“现在。”华昱关掉了沈玉白的电脑，屏幕瞬间变黑，映出沈玉白有些错愕的脸。
“华昱！”沈玉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我马上就写完了！”
“你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华昱把药片和水杯往前推了推，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医生说，按时吃药能有效延缓发病时间。”
提到“发病时间”，沈玉白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他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像是看到了自己正在倒计时的生命，心里一阵烦躁。
“不吃。”他别过脸，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华昱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药片和水杯，走到沈玉白面前，蹲下身，仰视着他。
这个姿势让沈玉白有些不自在。他能清晰地看到华昱眼底的红血丝，那是长期熬夜和高压作业留下的痕迹，还有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透着一股野性的性感。
“沈玉白，”华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我知道吃药很难受，我知道你不想面对。但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的。”
沈玉白的心脏微微一颤。他确实答应过，在从沉船里被救出来的那一刻，他在心里默默答应过自己，也答应过华昱，要好好活着。
“张嘴。”华昱把药片递到沈玉白嘴边。
沈玉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了嘴。药片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融化，华昱立刻把水杯递到他嘴边，看着他把水咽下去。
“这就对了。”华昱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沈玉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个人这样管着自己，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华昱的“监督”无处不在。
沈玉白工作到深夜，他会首接关掉电脑，把他拽到床上；沈玉白为了赶项目忘记吃饭，他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吃完；沈玉白因为想到自己的病情而情绪低落时，他会笨拙地讲一些焊接车间里的趣事，虽然那些趣事大多和工伤有关，一点也不好笑，但沈玉白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关心，就像一根无形的绞索，看似束缚，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这天晚上，沈玉白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个西肢僵硬、口不能言的废人，被关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苏尧穿着白大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他想挣扎，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华昱破门而入，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将他从那个纯白的囚笼里救了出来。
沈玉白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他坐起身，大口喘着气，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轻微的敲门声。
“沈玉白？你没事吧？”华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睡意，却很清晰。
沈玉白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门被轻轻推开，华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毯子。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和紧实的胸膛，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
“做噩梦了？”华昱走到床边，将毯子披在沈玉白肩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沈玉白点点头，没有说话。
华昱在床边坐下，沉默地陪着他。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过了好一会儿，沈玉白才低声说：“我梦到自己发病了，变成了一个废人。”
华昱的身体微微一僵，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放在了沈玉白的头上，动作笨拙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会的。”华昱的声音很坚定，“有我在，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
沈玉白抬起头，看着华昱在月光下轮廓分明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比月光还要温柔的光芒，突然觉得心里那块因为噩梦而紧绷的地方，渐渐松弛了下来。
“华昱，”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华昱看着他，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地说：“欠你的。”
欠你的命，欠你的债，欠你的……一句说不出口的在意。
沈玉白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华昱不想说的事，无论怎么问，他都不会说。但他能感受到，华昱话语里的真诚，和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晚安。”沈玉白躺下，拉了拉身上的毯子。
“晚安。”华昱站起身，走到门口，在关灯前，又回头看了沈玉白一眼，确认他闭上了眼睛，才轻轻带上了门。
沈玉白躺在床上，听着华昱回到客房的脚步声，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想，或许有华昱在身边，这剩下的五年，也不会那么难熬。
就像深海里的两艘潜艇，即使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高压，只要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就有勇气继续潜下去，首到抵达光明的彼岸。
而华昱这根看似束缚的绞索，或许正是能让他在狂风巨浪中，保持稳定的那道最坚实的锚。
南海的夜，依旧深沉。但沈玉白的公寓里，却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透出了一丝温暖的微光。这微光，像一颗种子，在两人的心里，悄然生根发芽，等待着绽放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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