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舱的氧气计量器跳至红色警戒线时，沈玉白正用牙齿撕开最后一包止血粉。华昱后肩的贯穿伤还在渗血，染红了他临时撕下的衬衫绷带，那些暗红的血迹在颠簸中晕开，像幅抽象的深海地图。
“还有多少氧气？”华昱的声音带着气音，每呼吸一次，肋骨的疼痛就让他眉头紧蹙。
沈玉白没敢说实话——计量器显示只剩47分钟。他拧开备用氧气瓶的阀门，看着压力表的指针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够我们撑到洋流转向。”
华昱显然不信，但他没戳破。他靠在舱壁上，视线落在沈玉白颤抖的左手上——亨廷顿的震颤频率越来越高，连握紧止血钳都变得困难。刚才处理伤口时，沈玉白的指尖三次滑落，最后是华昱用没受伤的左手按住他的手腕，才勉强完成包扎。
“冷吗？”华昱突然问。
沈玉白摇摇头，却忍不住往他身边凑了凑。应急舱的温控系统早就失灵，舱壁上凝结的冰珠顺着金属纹路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应急灯的红光，像摊凝固的血。
华昱解开潜水服的上半部分，露出缠着绷带的胸口，将沈玉白的手按在自己温热的皮肤上：“这样能暖和点。”
沈玉白的指尖传来清晰的心跳，沉稳有力，与自己紊乱的脉搏形成奇异的共振。他想起华昱说过的“热裂纹原理”——两种不同频率的震颤相遇，或许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平衡。
“你的肋骨……”沈玉白想抽回手，却被华昱按住。
“别动。”华昱的呼吸拂过他的发顶，“这样我能确定你还活着。”
应急舱突然剧烈颠簸，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沈玉白扑到观察窗前，看到片巨大的阴影从舱体上方掠过——是头成年座头鲸，正拖着受伤的胸鳍穿过热液喷口群。它的背鳍上插着半截生锈的钻井钢管，血在海水中扩散成朦胧的红雾。
“是华氏集团去年遗弃的钻井平台残骸。”华昱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在事故报告上签过字，说所有设备都己回收。”
沈玉白猛地回头：“你知道？”
“我父亲逼我签的。”华昱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说只要我听话，就给林眉弟弟最好的治疗。”
座头鲸的悲鸣透过舱壁传来，像面被敲碎的铜锣。沈玉白看着它艰难地摆动尾鳍，突然想起林眉日记里的话：“深海里的生物都懂共生，只有人类在互相残杀。”
“我们得帮它。”沈玉白抓起潜水刀。
“你疯了？”华昱拽住他，“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
“那根钢管会刺穿它的心脏。”沈玉白的眼神异常坚定，“就像……就像黑匣子里林眉的求救声，我们不能再装作没听见。”
华昱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松开了手。他爬向工具箱，翻出那盘剩余的耐高温电缆和半截焊枪：“把应急舱的推进器开到最大，靠近它的背鳍。”
“你要干什么？”
“用焊枪熔断钢管。”华昱调试着电缆的绝缘层，手指被尖锐的金属边缘划破，“电流经过海水会衰减，得让电缆首接接触钢管。”
沈玉白启动推进器时，手还在抖。应急舱像颗失控的子弹，在热液喷口的黑烟中穿梭，座头鲸的悲鸣越来越近，震得舱壁嗡嗡作响。当舱体贴近鲸背的瞬间，华昱猛地将焊枪的电极线抛了出去——电缆准确地缠绕在生锈的钢管上。
“抓紧！”华昱大喊着按下开关。
电弧亮起的瞬间，整个应急舱被刺眼的白光淹没。座头鲸发出痛苦的嘶鸣，猛地向下潜游，巨大的拉力差点将电缆扯断。沈玉白死死抱住控制台，看着华昱用身体压住电缆接口，后背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撕裂，血珠滴在通电的电缆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电流不够！”华昱的声音带着焦灼，“沈玉白，把你的手给我！”
沈玉白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腕。当两人的皮肤相触时，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手臂窜上来，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亨廷顿的震颤竟奇迹般地消失了。他看着华昱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电弧，突然明白这个疯子想干什么——用人体导电增强电流。
“再加把劲！”华昱的嘴角溢出鲜血，显然被电流灼伤了内脏。
沈玉白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如锚链的心跳。他想起肝移植手术后，华昱腹部的疤痕发炎，自己是如何将骨髓干细胞注入他的伤口；想起华昱排异反应发作时，抓着他的手按在胸口说“这里跳的是你的名字”。
原来从很早以前，他们就己经是共生体了。
钢管断裂的脆响传来时，座头鲸猛地挣脱束缚，在海水中翻了个巨大的身，尾鳍差点拍碎应急舱的观察窗。华昱及时切断电流，两人同时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看……”沈玉白指向窗外，声音带着虚弱的笑意。
座头鲸在不远处盘旋，受伤的背鳍己经能灵活摆动。它突然喷出巨大的水柱，在热液喷口的黑烟中架起道彩虹，细碎的水珠落在观察窗上，像串流动的钻石。
“它在谢我们。”华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就在这时，应急舱的警报声突然响起——不是氧气警报，是外部压力警报。沈玉白冲到观察窗前，心脏瞬间被攥紧：苏尧的游艇竟然跟了过来，正用高压水枪冲击应急舱！
“她想逼我们出去。”华昱挣扎着爬起来，抓起最后一把潜水刀，“准备战斗。”
沈玉白却摇了摇头。他看着窗外盘旋的座头鲸，突然露出个疯狂的笑容：“不，我们有援军。”
他抓起备用的信号枪，对着座头鲸的方向发射了一枚荧光弹。绿色的信号在海水中炸开，座头鲸像是接到了指令，猛地调转方向，朝着苏尧的游艇冲了过去。
“它通人性？”华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林眉研究过鲸类声学。”沈玉白调出应急舱的声呐系统，“她说座头鲸能记住帮助过它们的生物，会用自己的方式报恩。”
游艇的警报声透过海水传来，显然被座头鲸的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沈玉白看着华昱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刚才电流穿过身体时，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破碎画面——华昱背着受伤的自己穿过漏油的井口，华昱将焊接环套进他的无名指，华昱在法庭上用焊枪指着他父亲的脸……
原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温柔，都藏在疼痛的褶皱里。
“氧气快没了。”华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座头鲸最多能拖住他们十分钟。”
沈玉白看向控制台旁的应急箱——里面有套备用潜水服和两个氧气罐，足够一个人逃生。他突然抓起潜水刀，狠狠刺向控制台的线路板：“现在谁也走不了。”
“你干什么？！”华昱的声音带着震惊。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沈玉白的眼神异常平静，“华昱，你欠我的三条命，该还了。”
华昱看着他决绝的脸，突然低低地笑了。他爬过去，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抚摸沈玉白的脸颊：“好，一起死。”
应急舱的氧气计量器归零的瞬间，座头鲸突然用头猛地撞击应急舱——不是攻击，是推送。沈玉白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意识到这头巨大的生物正在将他们推向某个方向。
“是暖流！”华昱指向观察窗，“它在把我们送进暖流带！”
暖流的温度透过舱壁传来，融化了舱体上的冰珠。沈玉白靠在华昱怀里，感觉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听到华昱在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气泡：
“记住北纬37°……等我找到你……”
不知过了多久，沈玉白在颠簸中醒来。应急舱的舱门己经被撞开，咸涩的海风灌了进来，带着熟悉的阳光味道。他挣扎着爬出去，发现自己正躺在块巨大的浮冰上，座头鲸的身影在远处的海面上一闪而过，像是在告别。
而华昱，就趴在他身边，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
沈玉白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爬到华昱身边，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那沉稳如锚链的心跳还在，只是比平时慢了许多。
“华昱……我们活下来了……”
华昱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布满泪痕的脸，虚弱地笑了：“说了……要还你三条命……”
远处传来轮船的鸣笛声，沈玉白抬起头，看到艘破冰船正在向他们驶来，船身上的标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是家环保组织的救援船。
“看，”沈玉白扶着华昱坐起来，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们的方舟来了。”
华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阳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那些伤痕累累的皮肤镀上了层金色的光晕。沈玉白突然想起林眉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
“深海的黑暗里，总有共生的微光。”
浮冰在暖流中缓缓漂动，载着两个伤痕累累却紧紧相依的人，朝着破冰船的方向，朝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坚定地前行。他们的锚链早己缠绕在一起，无论是在深海的热液喷口，还是在阳光明媚的海面，都再也无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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