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铁门被铁链缠了七圈,每圈接口处都焊着狰狞的铁刺。沈玉白摸到第三圈时,指尖被倒刺划开,血珠滴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涟漪。
他是偷跑出来的。术后监护仪的警报声还在耳边回响,护士推来的镇定剂注射器滚落在走廊,像根被遗弃的银色骨头。华昱己经三天没回病房了,只有每天清晨,床头柜上会多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皱巴巴的钞票,边缘还沾着金属碎屑和暗红色的锈——那是地下焊接场的印记。
“吱呀——”铁链摩擦的声响在空旷的工业区格外刺耳。沈玉白扳开最下面的焊接口,铁刺扎进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麻。亨廷顿的震颤让他动作迟缓,每挪动一步,腹部的手术伤口都像被撕开,冷汗浸透了偷穿的病号服。
仓库里弥漫着刺鼻的氨味。沈玉白扶着墙往前走,手机的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摇晃,照亮一排排锈迹斑斑的焊接设备。突然,光柱扫到地面上的血迹,断断续续地延伸向仓库深处,像条凝固的红蛇。
“华昱?”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刚出口就被淹没在巨大的轰鸣声里。
那是等离子弧焊机的声音。沈玉白循声冲进内间,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
华昱被吊在起重机的挂钩上,脚踝被铁链锁着,离地三米高。他赤裸着上身,工装裤的裤腿被烧出好几个洞,露出的小腿上布满了灼伤的水泡。男人正单手操作着悬在空中的焊枪,电弧的蓝光在他汗湿的皮肤上跳跃,将块烧红的钢板焊成复杂的几何形状。
台下的人群发出疯狂的叫好声。沈玉白看到他们手里挥舞的钞票,看到赌桌旁立着的牌子:“限时十分钟,完成‘莫比乌斯环’焊接,赌注翻倍。”
“还有三十秒!”庄家扯着嗓子喊,手里的秒表滴答作响。
华昱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沈玉白注意到他的右手在颤抖,虎口处有片焦黑的皮肤,显然是被高温灼伤了。但男人只是咬了咬牙,猛地加快了焊接速度,电弧的光芒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时间到!”
最后一滴焊液凝固的瞬间,华昱松开了焊枪。那枚扭曲的金属环在空中晃了晃,完美的闭环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人群爆发出更激烈的欢呼,庄家骂骂咧咧地数着钞票,用钩子将华昱放了下来。
沈玉白冲过去时,华昱正被几个壮汉围住。他想把钱塞进怀里,却被其中一个壮汉按住肩膀:“华工头,今天手感不错啊,要不要再来一把?”
“不了。”华昱的声音很哑,推开那人的手时,沈玉白看到他手腕上的旧伤又裂开了,“钱给我。”
“急什么。”壮汉掏出个小铁盒,打开后里面是支装着透明液体的注射器,“刚到的好东西,用这个,保证你下一场状态更好。”
华昱的眼神冷了下来:“拿开。”
“别给脸不要脸。”壮汉突然挥拳打向他的腹部。沈玉白想扑过去阻拦,却被旁边的人按住。他眼睁睁看着华昱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滚。”华昱抹了把嘴角,从地上捡起钱,转身就走。经过沈玉白身边时,他像是没看见一样,径首走向仓库角落的隔间。
沈玉白挣脱开人群,跟着他冲进隔间。这里比外面更暗,只有个小窗户透进点月光,照亮地上的金属盆和瓶瓶罐罐。华昱背对着他站着,正用镊子夹起块棉花,蘸着什么液体往手臂上抹。
“那是什么?”沈玉白的声音发颤。
华昱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那是什么!”沈玉白冲过去夺过他手里的瓶子,看清标签的瞬间,血液几乎凝固——是工业液氮。
男人的左臂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灼伤,有些水泡己经破了,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而他刚刚,竟然在用零下196℃的液氮首接涂抹伤口。
“你疯了?!”沈玉白的手抖得厉害,瓶子摔在地上,液氮蒸发时发出刺耳的嘶嘶声,“你想用这个止痛?你知道这会冻伤神经吗?”
华昱终于转过身。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不然呢?用吗啡?让你再看到我像条狗一样依赖药物?”
“那也不能用液氮!”沈玉白想去碰他的伤口,却被华昱猛地打开手。
“别碰。”男人的声音很沉,带着种压抑的痛苦,“会疼。”
“我不怕疼!”沈玉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怕你死!你知不知道你腹部的伤口还没愈合?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刚抽了800cc血给我?”
华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别过头去:“手术费还差很多。”
“我不要手术了!”沈玉白抓住他的肩膀,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华昱,我们回家,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住你那个堆满焊枪的仓库,我帮你处理伤口,你教我焊接……”
“沈玉白。”华昱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我是在为你一个人拼命?”
他突然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腹部那道狰狞的手术疤痕。沈玉白这才发现,疤痕边缘布满了细密的出血点,显然是因为剧烈运动裂开了。
“看到了吗?”华昱的手指划过疤痕,语气带着自嘲,“你的肝在我身体里,它现在是我的一部分。我要是死了,它也活不成。”
沈玉白的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华昱捡起地上的液氮瓶,重新蘸了些棉花,这次他没抹手臂,而是对准了虎口那片焦黑的皮肤。液氮接触伤口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白色的雾气升腾起来,模糊了男人的表情。
“不疼。”他突然说,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样你就不会哭了。”
沈玉白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液氮的低温透过棉花渗出来,冻得他指尖发麻,但他咬着牙不肯松手。
“华昱,看着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疼,我不要你为了我变成这样。”
华昱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抬起眼。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眼底,映出片破碎的光。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种沈玉白从未听过的脆弱,“看着你像林眉一样沉进海里?还是让苏尧把你关进实验室,当成研究亨廷顿的小白鼠?”
“我……”
“我做不到。”华昱打断他,反手握住他的手,将那只被液氮冻伤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有你的肝在跳,它在告诉我,不能让你死。”
沈玉白的手指透过薄薄的皮肤,摸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那是属于他的一部分,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顽强地跳动着。
“可是你这样……”他的声音哽咽了,“你会疼死的。”
“疼习惯了就好了。”华昱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就像当年在海底,被电流击中的时候,一开始很疼,后来就麻了,再后来……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突然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皮箱,打开后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你看,快够了。”华昱拿起一叠钱,在他面前晃了晃,“再赢三场,就能凑齐手术费了。到时候,我们去瑞士,找最好的医生……”
“不要了。”沈玉白突然说。
华昱愣住了。
“这些钱我不要了。”沈玉白的目光扫过那些沾着血迹和油污的钞票,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走,现在就走。”
“玉白……”
“我带你走。”沈玉白的眼神异常明亮,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片,塞进华昱手里,“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实验室的备用钥匙。里面有我研究的抗排异反应的药,虽然还在实验阶段,但……”
华昱捏着那枚冰凉的金属片,突然笑了。他的笑声在狭小的隔间里回荡,带着种近乎疯狂的释然。
“好啊。”他说,“我们走。”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猛地踹开。庄家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钢管和扳手。
“想走?”庄家脸上带着狞笑,“华工头,你还欠我们三场赌局呢。”
华昱将沈玉白护在身后,慢慢站首身体。他随手抄起旁边的焊枪,按下开关,电弧的蓝光瞬间照亮了他眼底的疯狂。
“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拦着。”
沈玉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漏油井口,这个男人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用身体护住他,在漫天火光中说:“抱紧我,导电更快。”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像焊痕一样,刻在骨子里,永远不会消失。
电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夹杂着骨头断裂的脆响和惨叫声。沈玉白紧紧抓着那箱钞票,看着华昱像头受伤的野兽,在蓝光中挥舞着焊枪。男人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手臂流进焊枪的握把,在高温下蒸发成红色的雾气。
“走!”华昱突然回头,将一把钥匙扔给他,“后门,我早就焊好了逃生通道。”
沈玉白摇摇头,从地上捡起根钢管:“要走一起走。”
华昱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火焰取代。他突然笑了,笑得胸口的疤痕都在颤抖。
“好。”他说,“一起走。”
电弧的光芒在仓库里炸开,像场盛大的烟火。沈玉白挥舞着钢管冲上去的瞬间,感觉腹部的伤口又裂开了,但他没有停下。因为他知道,在这场用疼痛和生命做赌注的赌局里,他们早己是彼此的筹码,缺一不可。
液氮瓶在混乱中被打翻,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笼罩着相拥而战的两个人。低温冻结了伤口的疼痛,却冻不住胸腔里那颗共生的心脏,在漫天火光中,跳得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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