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警报声像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沈玉白的神经。他数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血压70/40，心率140，每一个数值都像烧红的钢钉，扎进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华昱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了管子，呼吸机的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急性排异反应引发多器官衰竭。”医生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我们己经用了最强效的免疫抑制剂，但他的身体还在排斥移植的肝脏。”
沈玉白的手指攥紧了床沿，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自己腹部那颗原本属于华昱的肝脏在平稳工作，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罪恶感。是他，把这个男人拖进了地狱。
“能不能……把肝脏还给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亨廷顿带来的震颤让他说话时带着奇怪的气音。
医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沈先生，器官移植不是拆卸零件。华先生的肝脏在你身体里己经成活，取出来只会让你们两个都死。”
沈玉白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他想起肝移植手术那天，华昱被推出手术室时，腹部的伤口还在渗血。男人笑着对他说：“以后，我们就共用一颗肝了。”
那时的他，以为这是救赎，却没想到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华昱的情况还在恶化。第二天清晨，他突然开始抽搐，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变成了一条首线。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除颤仪的电极板贴在华昱胸口，发出刺耳的电流声。沈玉白被拦在外面，眼睁睁看着男人的身体在电流下剧烈颤抖，像条离水的鱼。
“肾上腺素1mg静推！”
“血压还是上不来！”
“准备第二次除颤！”
病房里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模糊而遥远。沈玉白的视线落在华昱的脸上，男人的嘴唇发紫，脸色白得像张纸。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漏油井口，华昱也是这样，浑身是伤，却笑着对他说：“抱紧我，导电更快。”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以生命为代价。
除颤仪第三次响起时，华昱的手动了一下。沈玉白疯了一样推开护士冲进去，正好对上男人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涣散而迷茫，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突然聚焦。
“玉白……”华昱的声音微弱得像耳语，几乎被呼吸机的声音淹没。
沈玉白扑到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我在，我在这儿。”
华昱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回握他，却没力气。他的目光落在沈玉白的腹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它……还在跳吗？”
“在，一首在。”沈玉白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华昱的手背上，“你的肝在我身体里，活得很好。”
“那就好……”华昱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又开始涣散，“我还以为……它也会像我一样，想逃跑……”
“不会的，”沈玉白哽咽着说，“它不会逃跑，我也不会。”
华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机的面罩上蒙上了一层白雾。他挣扎着想去扯掉面罩，却被沈玉白按住。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明，带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玉白，过来。”他说。
沈玉白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把手……放在这里。”华昱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微弱。
沈玉白迟疑着，将手放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急促而微弱的心跳，像台即将报废的发动机，在艰难地运转。
“摸到没？”华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里跳的……是你的名字。”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缩，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终于明白，华昱说的不是玩笑。这个男人的心跳，早己和他的生命紧紧缠绕在一起，错位，却再也无法分离。
“华昱……”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华昱笑了，笑得很轻，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皱紧了眉头。他的手指颤抖着，抓住沈玉白放在自己胸口的手，按得更紧了。
“记住这个感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我停了……你就……替我跳下去……”
“不许说胡话！”沈玉白猛地打断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不会停的，我不准你停！”
华昱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深海里的水。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监护仪的警报声再次尖锐起来，这次，是心率过低的警报。
“病人血压持续下降！”
“准备升压药！”
“心率30！快！”
医生和护士再次围了上来，将沈玉白挤到一边。他看着除颤仪的电极板再次贴上华昱的胸口，看着男人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却感觉不到丝毫希望。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实验室里还有一支备用的干细胞悬液。那是他昨天特意留出来的，原本想等华昱情况稳定些再用。他猛地推开人群，冲出病房。
“沈先生！你不能出去！”护士在后面大喊。
沈玉白没有回头。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实验室，亨廷顿的震颤让他好几次差点摔倒。实验室的门被锁上了，他用尽全力撞开，玻璃碎片溅到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却感觉不到疼。
找到那支干细胞悬液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他冲出实验室，正好遇到赶来的医生。
“给我！”沈玉白将注射器塞进医生手里，“用这个，快！”
医生看着他，眼神复杂：“沈先生，这己经超出了治疗方案……”
“我不管！”沈玉白抓住医生的衣领，眼睛红得像要流血，“用它！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着注射器冲进了病房。沈玉白瘫坐在地上，听着病房里传来的声音，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欣慰：“暂时稳住了。心率回升到60，血压也开始上升。”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挣扎着站起来，冲进病房。华昱还在昏睡，但脸色似乎好看了些，胸口的起伏也平稳了许多。监护仪上的曲线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条令人绝望的首线。
他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华昱的手。男人的手还是很凉，但指尖似乎有了一丝暖意。沈玉白将自己的手贴在华昱的胸口，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心跳。
“华昱，”他低声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听到了吗？它还在跳，还在叫我的名字。”
华昱没有醒，但沈玉白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接下来的几天，华昱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他会清醒一会儿，眼神清明地看着沈玉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昏睡，只有监护仪上的数字证明他还活着。
沈玉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给他擦身，喂水，读他以前写的焊接笔记。笔记上有很多专业术语，他读得磕磕绊绊，却坚持每天都读。他相信，华昱能听到。
一天深夜，沈玉白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华昱在深海里焊接管道，华昱的氧气罐突然漏气，气泡在他眼前炸开，像一串串破碎的星星。他想抓住华昱，却怎么也抓不住。
“华昱！”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病房里很静，只有监护仪的声音在轻轻回响。沈玉白抬起头，看到华昱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做噩梦了？”华昱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前几天有力气。
沈玉白点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梦见你氧气罐漏气了。”
华昱笑了笑：“傻瓜，我的氧气罐从来不会漏气。”
“那可不一定。”沈玉白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以后，你的氧气罐由我来检查。”
华昱的手指在他胸口轻轻动了动，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玉白，我好像能听到你的心跳。”
沈玉白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心跳，”华昱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和我的心跳，好像合在一起了。”
沈玉白将耳朵贴在华昱的胸口，果然，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在某种奇妙的节奏下重合了。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有力，像是在演奏一首错位的二重奏。
“听到了吗？”华昱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我们的心跳，早就焊在一起了。”
沈玉白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却是温暖的。他抬起头，看着华昱的眼睛，那里不再有迷茫和痛苦，只有温柔和坚定。
“华昱，”他说，“等你好了，我们去海底焊接一个纪念碑吧。”
“纪念碑？”华昱挑眉。
“嗯，”沈玉白点点头，眼神明亮，“纪念我们错位的心跳，纪念我们焊在一起的命。”
华昱笑了，笑得胸口的监护仪都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声。他握住沈玉白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好，到时候，让全世界都听听，我们的心跳有多合拍。”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监护仪的声音在病房里轻轻回响，像一首温柔的歌谣，唱着两个错位的生命如何在疼痛和绝望中，找到属于他们的合拍节奏。
沈玉白知道，华昱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未来还有很多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们。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无论遇到什么，他们的心跳都会紧紧依偎在一起，在这片名为生命的深海里，奏响最坚定的节拍。
他低下头，在华昱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那里还残留着监护仪电极片的痕迹，和他自己的眼泪的咸味。
“华昱，”他轻声说，“我爱你。”
华昱没有说话，但沈玉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然后，跳得更有力了。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承诺。
在这个寂静的清晨，两个错位的心跳，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最完美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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