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的耐压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时,沈玉白正在整理水样标本。他的手指因为亨廷顿的震颤而微微发抖,试管在铁架台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一串破碎的风铃。突然,整艘潜艇剧烈摇晃起来,试管摔在地上,淡蓝色的液体在金属地板上蔓延,散发出海水特有的咸腥味。
“怎么回事?”沈玉白扶住桌沿,试图稳住身体。他的听力因为药物副作用己经严重衰退,只能隐约听到舱外传来的沉闷巨响,像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用头撞击潜艇。
华昱从驾驶舱冲出来,额头上还带着油污,工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破洞。他一把抓住沈玉白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撞上海底断崖了,浮力系统故障。”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沉。海底断崖是深海潜水的噩梦,海水密度突然下降会导致潜艇像石头一样急速下沉。他看向仪表盘,深度计的指针正疯狂逆时针转动,己经突破了300米极限深度,还在不断下降。
“密封舱压力异常!”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在狭窄的舱内闪烁,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华昱将沈玉白推进驾驶舱,反手锁上门:“待在这里别动。”
“你要干什么?”沈玉白抓住他的衣角,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到华昱手里拿着焊枪和一卷钛合金焊丝,那是用来紧急修补船体裂缝的。
“补裂缝。”华昱的声音很沉,眼神却异常坚定,“你在这里监控深度,每下降五米告诉我一声。”
沈玉白还想说什么,却被华昱按住肩膀。男人的拇指轻轻着他颈侧的动脉,那里的皮肤下,流淌着他们共同的温度。
“相信我。”华昱说。
这三个字像道符咒,瞬间抚平了沈玉白心底的慌乱。他点点头,松开了手。
华昱转身冲进隔壁的维修舱,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沈玉白跌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握住操纵杆。仪表盘上的数字还在不断跳动,320米,330米,340米……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传来,整艘潜艇剧烈震动了一下,深度计的指针猛地跳到了350米。沈玉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对着对讲机大喊:“华昱!你怎么样?”
对讲机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没有人回答。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沈玉白。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潜艇的倾斜而摔倒在地。额头撞在仪表盘上,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滴在控制按钮上,晕开一小片猩红。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华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金属摩擦的杂音:“报深度。”
“355米!”沈玉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那边怎么样?”
“左舷耐压壳裂了道缝,正在焊补。”华昱的声音顿了顿,“别担心,我用的是钛合金焊丝,能撑住。”
沈玉白看着深度计,指针终于停止了下降,在360米的位置微微晃动。他松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被推开,华昱走了进来。他的工装裤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手臂上渗出血迹,脸上沾满了油污,但眼神却很亮。
“暂时稳住了。”华昱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但氧气循环系统坏了,储备氧气大概还能撑……”他看了一眼氧气表,“十分钟。”
沈玉白的心又沉了下去。十分钟,在360米的深海,连求救信号都未必能发出去。
“我们……”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华昱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那是一个用钛合金焊丝弯成的圆环,边缘还带着焊接时留下的毛刺,在红色的警示灯下泛着冷硬的光。
“这是什么?”沈玉白愣住了。
“戒指。”华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本来想找个好点的地方给你的,看来只能在这里了。”
沈玉白的眼睛突然热了起来。他看着那个粗糙的金属环,突然明白了华昱的意思。在这个随时可能葬身海底的潜艇里,在氧气只剩十分钟的绝境中,这个男人要和他举行一场婚礼。
“华昱,你疯了……”沈玉白的声音哽咽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是疯了。”华昱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沈玉白的手指因为震颤而冰凉,他用自己的掌心一点点将其焐热,“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疯了。”
他拿起那个钛合金环,轻轻套进沈玉白的无名指。金属的冰凉瞬间传遍全身,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安定的力量。
“沈玉白,”华昱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深海里唯一的光源,“氧气剩10分钟,足够你说愿意。”
沈玉白看着他,看着他额头的汗,手臂的伤,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决绝。他突然笑了,笑声牵动了胸口的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了腰。
咳完之后,他抬起头,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眼神却亮得惊人。
“……丧偶预定。”他说。
华昱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在狭小的驾驶舱里回荡,驱散了死亡的阴霾。他伸手擦掉沈玉白嘴角的血迹,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那我也认了。”华昱的拇指着他无名指上的钛合金环,“能和你死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活着强。”
沈玉白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意。他反手握紧华昱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我愿意。”他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华昱,我愿意。”
华昱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有星辰坠入。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钛合金环,套进自己的无名指。两个粗糙的金属环在灯光下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宣告一个新的开始。
“好了。”华昱站起身,将沈玉白从地上拉起来,“现在,我们是夫妻了。”
沈玉白点点头,突然觉得胸口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他看着仪表盘上的氧气表,指针还在缓慢下降,己经不到8分钟了。
“我们还有时间。”华昱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维修舱里发现了一个应急浮标,虽然简陋,但也许能管用。”
“你早就准备好了?”沈玉白惊讶地问。
华昱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储物舱,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浮标和一卷缆绳。沈玉白这才明白,刚才华昱在维修舱不止是修补裂缝,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帮我扶一下。”华昱将浮标放在舱门口,开始用缆绳将其固定在潜艇的承重柱上。他的动作有些迟缓,手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
沈玉白走过去,轻轻按住他的伤口。华昱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温柔得像海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漏油井口吗?”华昱突然说,“你也是这样按住我的伤口。”
沈玉白点点头。那时候,他们还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为了查明林眉死亡的真相,华昱为了找到替罪羊。谁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科学家真麻烦。”华昱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动不动就手抖,还总爱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你现在还觉得我麻烦吗?”沈玉白挑眉。
“更麻烦了。”华昱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但我喜欢。”
浮标固定好了。华昱拉开舱门,冰冷的海水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巨大的压力。他将浮标推出去,看着它缓缓向上浮起,缆绳被一点点拉紧。
“好了。”华昱关上门,转过身抱住沈玉白,“现在,我们只能等了。”
沈玉白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那是属于他们共同的心跳,在这片漆黑的深海里,坚定而有力。
“华昱,”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你想做什么?”
“带你去海底看珊瑚。”华昱的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我最近在研究珊瑚修复技术,等成功了,就亲手给你焊一个珊瑚花园。”
“好。”沈玉白笑了,“那我就负责研究珊瑚的生长环境,给你的花园提供最好的条件。”
氧气表的指针己经降到了5分钟。舱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沈玉白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玉白?”华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忙将他抱得更紧,“别怕,有我在。”
沈玉白点点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他能感觉到华昱的心跳在加速,也许是因为缺氧,也许是因为紧张。
“华昱,我好像……有点累了。”沈玉白的声音越来越低,意识开始模糊。
“别睡!”华昱轻轻拍着他的脸,“跟我说话,说点什么都行。”
沈玉白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华昱焦急的脸。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华昱也是这样,眉头紧锁,眼神冰冷,却在他晕倒时,毫不犹豫地抱起了他。
“华昱,”沈玉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遇见你,真好。”
华昱的眼眶突然红了。他低下头,吻住沈玉白的嘴唇。这个吻带着海水的咸味,血腥味,还有一种决绝的温柔。
“我也是。”华昱的声音带着哽咽,“沈玉白,我爱你。”
就在这时,潜艇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开始缓缓向上浮动。浮标起作用了!
华昱惊喜地看向仪表盘,深度计的指针正在缓慢回升。350米,340米,330米……
氧气表的指针指向了最后一格,警报声变成了持续的长鸣。但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只是紧紧地抱着彼此,感受着潜艇不断上升的震动。
“我们要出去了。”华昱在沈玉白耳边低语,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沈玉白点点头,眼皮却越来越沉重。他最后看了一眼华昱,看着他眼底的光芒,像深海里终于升起的太阳。
“华昱……”他轻声说,“等我醒了,我们……再补办一场婚礼。”
“好。”华昱紧紧握住他的手,“你说怎样就怎样。”
沈玉白笑了,彻底失去了意识。在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无名指上的钛合金环传来一阵温热,像华昱的心跳,坚定而有力。
潜艇还在不断上升,穿过漆黑的海水,向着那片象征着希望的光亮缓缓靠近。在狭窄的驾驶舱里,两个戴着粗糙钛合金环的男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融为一体。
他们的婚礼没有鲜花,没有宾客,没有誓词,只有深海的压力,有限的氧气,和一个用钛合金焊丝焊成的戒指。但这己经足够了。
因为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深海里,他们用爱和生命,为彼此焊上了一个永恒的承诺。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浪,多少磨难,他们都会像这枚钛合金环一样,坚硬,持久,永不分离。
当潜艇终于浮出水面,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落在两个相拥的身影上时,无名指上的金属环在阳光下闪烁,像两颗永不坠落的星辰,见证着这场独一无二的深海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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