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白第一次用声呐“说”爱你,是在华昱修复那根断裂的深海电缆时。
海水的压力像块湿冷的抹布,死死捂住潜水钟的观察窗。沈玉白坐在控制台前,机械臂的指尖在声呐发生器上跳跃,将摩斯密码转换成声波信号——短音代表点,长音代表线,三短三长三短的“SOS”被他拆成细碎的节奏,拼出一句不成调的告白。
“嘀…嗒…嘀嘀…”
声波在海水中扩散,撞上华昱的潜水服反射回来,在屏幕上形成一串扭曲的绿线。沈玉白盯着那些波纹,喉结下意识地滚动——喉癌手术留下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痛,医生说他这辈子都发不出声音了,连最基本的音节都成了奢望。
“收到你的信号了。”华昱的声音透过骨传导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边,“不过这频率有点怪,是新的故障代码?”
沈玉白的机械臂猛地一顿,声呐波瞬间紊乱。他忘了华昱听不懂这种改编过的密码——这是他昨天夜里对着星图琢磨出来的,把“我爱你”三个字拆成声呐频率,藏在常规通讯的间隙里,像个笨拙的秘密。
“左前方三米有块礁石,小心绕开。”沈玉白切换回标准频率,屏幕上的绿线立刻变得规整,“电缆接口在礁石背面,红色标记。”
华昱的呼吸声透过传导器传来,带着刻意的平稳。“知道了。”他顿了顿,突然补充道,“刚才那串信号挺好听的,像…磷虾群掠过声呐的动静。”
沈玉白的眼眶骤然发热。他看着屏幕上代表华昱的光点缓缓移动,机械臂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亨廷顿的震颤在情绪波动时总会加剧,指尖在控制台上划出细碎的白痕,像在刻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三天前,华昱把那根被他割断的通讯缆带回了仓库。他没说要干什么,只是坐在焊接台前,用砂纸一遍遍打磨断裂的接口,左手腕的疤痕在台灯下泛着红——那是被父亲催眠时留下的旧伤,总在他试图反抗时灼痛,像条醒着的蛇。
“可以接起来。”沈玉白用机械臂在他背上敲了敲,是他们约定的“别白费力气”的手势。
华昱没回头,只是把一根细如发丝的光纤焊进缆芯。“不是接给船上用的。”他的声音很轻,焊枪的蓝火在他眼底跳动,“想做个东西,只传你的声音。”
沈玉白看着他指尖的火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华昱也是这样握着焊枪,专注得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那时他的眼睛还很亮,能看清他工装口袋里露出的半张林眉的照片,能看清他左手腕光洁的皮肤——还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痕。
现在,这双手瞎了,却能精准地焊接0.1毫米的光纤;这双手曾掐断过通讯缆,如今却在小心翼翼地修复,像在缝合一段被扯碎的羁绊。
“好了。”华昱举起修复好的缆线,光纤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以后你的声音只会传到我这里,别人都听不见。”
沈玉白的机械臂轻轻碰了碰那根缆线,冰凉的金属里仿佛能听到电流的流动声,像华昱平稳的心跳。
此刻,屏幕上的光点停在了礁石背面。华昱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传导器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怎么了?”沈玉白的心脏骤然收紧。
“没事。”华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手套被礁石勾住了,有点卡。”
沈玉白切换到高频扫描模式,屏幕上立刻跳出清晰的三维图像——华昱的潜水服被一块尖锐的珊瑚缠住,右手的机械手套卡在石缝里,手腕处的抗压层己经出现裂痕。
“别动!”沈玉白的声呐信号瞬间紊乱,“我给你报坐标,你试着解扣子。”
华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解不开。”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种沈玉白从未听过的脆弱,“珊瑚刺进手套里了,好像…勾到骨头了。”
沈玉白的指尖猛地按住控制台,指节泛白。他能想象出那画面——华昱的右手还留着上次焊接赌局时的旧伤,无名指的骨头差点被液氮冻裂,现在又被珊瑚刺中,恐怕己经血肉模糊。
“听着,”沈玉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呐信号重新变得平稳,“找到手套内侧的红色按钮,按下去会自动解锁。”
传导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灼痛深海:裂纹里生长的深蓝羁绊 夹杂着华昱压抑的痛哼。“找不到…”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太黑了…我摸不到…”
失明后的华昱很少说“黑”这个字。他总是用“有点暗”“光线不太好”来形容,仿佛拒绝承认自己的世界己经陷入永恒的黑夜。可现在,在冰冷的海水里,被珊瑚刺着骨头,他终于忍不住泄露出一丝恐惧。
沈玉白的喉咙突然一阵发紧,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别怕”,想说“我就在这里”,可声带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嘀…嗒…嘀嘀…”
沈玉白突然切换回那串特殊频率,把刚才没说完的告白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加了个长音,像在轻轻叹息。
传导器里的响动突然停了。过了几秒,华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传来:“你…刚才说什么?”
沈玉白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那串频率。声波在海水中扩散,撞上礁石,撞上海豚的鳍,撞上远处缓缓游过的鲸鱼,最后全都反射回控制台,在屏幕上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光点温柔地裹在中央。
“找到了。”华昱的声音突然亮了起来,带着如释重负的喘息,“按钮…找到了。”
屏幕上的光点开始移动,逐渐远离礁石。沈玉白看着它一点点靠近,机械臂的指尖终于松开,在控制台上留下西个深深的凹痕。
当华昱的潜水钟浮出水面时,沈玉白几乎是跑着迎上去的。舱门打开的瞬间,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海水的咸涩,像朵开在伤口上的花。
华昱坐在舱里,脸色苍白得像纸。他的右手手套己经解开,手腕处缠着的纱布被血浸透,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在舱底积成小小的水洼。
“没事了。”华昱看到他,突然笑了笑,左手腕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红,“电缆接上了,比原来还结实。”
沈玉白的机械臂按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从舱里拖出来。他的手抖得厉害,连消毒水的瓶盖都拧不开,最后只能用牙齿咬开,把药水狠狠泼在华昱的伤口上。
“嘶——”华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躲,只是看着沈玉白,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刚才那串信号…再说一遍。”
沈玉白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转过头,看到华昱正用没受伤的左手,笨拙地摆弄着那个改装过的通讯器,骨传导器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像颗跳动的星。
“我录下来了。”华昱的声音有些发紧,“但我想…听你再说一遍,用那个频率。”
沈玉白的眼眶突然热了。他蹲下身,把脸埋在华昱的膝盖上,机械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喉癌手术的疤痕被扯得生疼,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嘀…嗒…嘀嘀…”
沈玉白在心里默念着那串频率,一遍又一遍。他知道华昱能“听”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那根修复好的通讯缆,通过骨传导器里的电流,通过彼此血液里流淌的羁绊,通过这深海般沉默却汹涌的爱意。
华昱的左手轻轻按在他的头上,指尖穿过他的头发,带着海水的凉意和伤口的温度。“我听懂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也是。”
仓库的门敞开着,海风灌进来,吹动了桌上的图纸。那是沈玉白画的声呐频率图谱,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串特殊的波纹——是他为华昱量身定做的“我爱你”,只有在500米深海的压力下才能完美传输,像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远处的货轮鸣响了汽笛,悠长的声音穿过仓库,带着新生的希望。沈玉白抬起头,看到华昱正看着自己,眼神里的光比焊接的火花还要明亮。
也许他们永远都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了。沈玉白再也发不出声音,华昱再也看不见光明,那些被命运熔断的过往,像断了的通讯缆,永远都有道无法磨灭的疤痕。
但他们学会了用别的方式相爱。用声呐的频率,用骨传导的震动,用黑暗中也能准确找到彼此的默契,用这世界上最笨拙,也最坚韧的方式,把彼此的残缺,焊成了彼此的完整。
就像那根修复好的通讯缆,光纤里流淌的不再是简单的信号,而是两个人的心跳,在深海里,在黑暗中,在所有看不见的地方,发出只有彼此能懂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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