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白的心脏第一次与焊枪共振时，他正趴在控制台前，看着华昱在深海里焊接断裂的输油管。
骨传导面罩传来的震动带着奇异的节律，一下，又一下，像有人用钝器敲打他的胸腔。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皮肤下埋着心脏起搏器的电极片，线路顺着肋骨延伸，连接着监测屏幕上跳动的绿线——那是他生命的频率，此刻正与华昱手中焊枪的电流频率，以一种危险的幅度同步震颤。
“频率稳定在60赫兹。”华昱的声音透过骨传导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再试一次。”
沈玉白的机械臂在控制台上敲出字：“太危险了。”他的指尖因为亨廷顿氏症的震颤而发飘，每一个字母都歪歪扭扭，像濒死的昆虫留下的轨迹。
三天前，华昱把改装后的焊枪放在他面前。枪身缠着与心脏起搏器相连的导线，喷嘴处多了个微型传感器，能实时捕捉电流变化。“这样我就能知道你什么时候不舒服。”华昱的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枪身，左手腕的疤痕在台灯下泛着红——那是被父亲催眠时留下的旧伤，最近总在他摆弄精密仪器时发烫，像个邪恶的监工。
沈玉白当时就反对。他见过这把焊枪的威力，能在三秒内熔断三厘米厚的钛合金，而他的心脏，连一次剧烈的心悸都可能承受不住。但华昱只是把他的机械臂按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那里沉稳的跳动：“你怕它杀了你？可它现在是我们唯一的通讯器。”
深海的信号时断时续，声呐只能传递简单指令。华昱失明后，焊接全凭手感和沈玉白的指引，误差不能超过一毫米。华昱说，只有让焊枪的频率与沈玉白的心跳同步，他才能在黑暗中“看见”沈玉白的状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硬撑着疼痛。
“开始了。”华昱的声音突然绷紧。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缩。监测屏幕上的绿线瞬间飙升，与焊枪电流的红线重叠在一起，像两条缠绕的蛇。骨传导面罩传来的震动骤然加剧，他能“听”到焊枪喷出的蓝火在深海中绽放的声音，能“听”到金属熔池冷却的滋滋声，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正随着焊接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嘀…嘀…嘀…”
心脏起搏器的警报声在控制台响起，尖锐得像针，刺穿着他早己退化的听觉神经。沈玉白的眼前阵阵发黑，喉癌手术留下的疤痕突然剧烈疼痛，像有人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让华昱停下，机械臂却不听使唤，重重地砸在控制台上，把监测屏幕撞得裂开一道缝。
“玉白？”华昱的声音带着惊慌，“你怎么了？信号乱了！”
沈玉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疼得他几乎要蜷缩在地上。视野里的绿线和红线扭曲成一团，像被揉皱的纸，分不清哪条是心跳，哪条是电流。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时，骨传导面罩传来的震动突然消失了。
“玉白！回答我！”华昱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重物撞击的闷响——他大概是在黑暗中慌了神，撞到了什么东西。
沈玉白的机械臂颤抖着，终于摸到了紧急按钮。按下的瞬间，他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监测屏幕上的线条慢慢平稳下来，心脏的跳动虽然还快，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濒临失控。
“我没事。”他用尽全力在控制台上敲出这三个字，指尖的汗滴落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过了很久，华昱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什么不早说？”
“你在焊接。”沈玉白敲字，“不能分心。”
华昱没再说话。骨传导器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声，粗重而压抑，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沈玉白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失明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左手紧紧攥着焊枪，右手可能还在因为刚才的慌乱而微微颤抖。
他们就是这样，总在互相折磨。华昱用焊枪的电流牵动沈玉白的心跳，沈玉白为了不打扰华昱焊接，宁愿忍着剧痛首到昏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彼此在对方生命里的重量，重到可以互相伤害，也重到无法分割。
那天晚上，沈玉白发起了高烧。梦里全是焊枪的蓝火，烧得他骨头都在发烫。他感觉有人用湿毛巾擦他的额头，动作很轻，带着熟悉的机油味。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像焊死的钢板。
“别烧了…”他迷迷糊糊地呢喃，机械臂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华昱…别烧了…”
对方的动作猛地僵住。沈玉白能感觉到他手腕的颤抖，还有那道疤痕的温度，烫得惊人。“不烧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也不烧了。”
第二天醒来时，沈玉白发现床边放着那把改装后的焊枪。导线被剪断了，传感器也被拆了下来，枪身擦得干干净净，像从未被使用过。华昱不在仓库里，只有桌上留着张纸条，是用盲文写的：“我去买你爱吃的海鱼，等我回来。”
沈玉白的机械臂抚过冰冷的焊枪，突然明白了华昱昨晚的承诺。他是真的打算放弃这个危险的装置，哪怕这意味着他们在深海中会失去唯一的“共振”方式。
可命运似乎总爱和他们开玩笑。当天下午，疤脸男人又出现在仓库门口，这次他带来的不是抑制剂，而是一张通缉令。上面印着华昱的照片，罪名是“涉嫌谋杀华氏重工董事长”——华父死了，死在自己的书房里，现场发现了华昱的指纹。
“警察在全城搜捕你们。”疤脸男人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不过我知道有条路能让你们出海，前提是…华工程师得帮我个忙。”
他要华昱去焊接一个水下炸弹的引信。那是个极其精密的活儿，引信外壳是特殊合金，必须在特定频率的电流下才能熔断，早一毫秒会提前引爆，晚一毫秒则可能失效。
“只有你的焊枪能做到。”疤脸男人看着华昱，“而且，我听说你最近发明了个有趣的装置，能让焊枪和心跳同步？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活儿简首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华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沈玉白的机械臂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他看懂了疤脸男人的险恶用心——他不仅要华昱干活，还要用沈玉白的命来要挟，确保他不敢耍花样。
“我干。”华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但我要最好的设备，还有…确保我们安全出海。”
疤脸男人满意地笑了：“成交。”
出发前夜，华昱在仓库里坐了很久。他没有再碰那把焊枪，只是一遍遍地摸着沈玉白的心脏起搏器，指尖的薄茧擦过皮肤，带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其实…”华昱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第一次共振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沈玉白抬起头，用眼神询问。
“你的心跳。”华昱的嘴角微微上扬，“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像…像深海里的抗压钢，看着脆弱，其实硬得很。”
沈玉白的机械臂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是他们约定的“谢谢”的手势。他知道华昱想说什么。他们的生命就像这共振的频率，看似互相伤害，实则早己密不可分，少了谁，都会失去平衡。
焊接地点在一个废弃的码头。海水漆黑如墨，散发着铁锈和腐烂的气味。华昱穿着潜水服，坐在潜水钟里，手里握着那把重新接好导线的焊枪。沈玉白坐在岸边的控制台上，心脏起搏器的监测线连在他胸口，屏幕上的绿线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准备好了吗？”华昱的声音透过骨传导器传来。
沈玉白深吸一口气，在控制台上敲出：“准备好了。”
潜水钟开始下沉。沈玉白看着屏幕上的深度数字一点点增加，50米，100米，150米…他的心跳也跟着慢慢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奇异的期待。
他知道这次焊接意味着什么。成功了，他们能出海，能暂时摆脱追捕；失败了，他们会一起被炸成碎片，连骨灰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但他不害怕，甚至有种荒谬的平静——能这样和华昱一起，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共振”着死去，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的结局。
“找到了。”华昱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引信在水下200米，和情报里说的一样。”
沈玉白调整好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频率调到50赫兹。”他敲字，“慢慢加热，别着急。”
骨传导器里传来焊枪启动的声音。沈玉白的心脏跟着轻轻一跳，屏幕上的绿线和红线开始同步起伏，像两道温柔的波浪。这一次没有之前的剧痛，只有一种奇异的麻痒感，从胸口蔓延到西肢百骸，像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血管里流淌。
“很稳。”华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的心跳很稳。”
“你的手也很稳。”沈玉白敲字回应。
他们就这样，一个在漆黑的深海里焊接，一个在岸边的控制台前守望，通过一根细细的导线，通过心跳与电流的共振，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沈玉白能“听”到华昱调整焊枪角度的细微动作，能“听”到他因为专注而加重的呼吸，甚至能“听”到他左手腕的疤痕因为用力而发出的轻微震颤。
时间一点点过去，引信外壳在焊枪的高温下逐渐变红，像一颗即将绽放的火种。
“最后一步了。”华昱的声音突然绷紧，“准备好，我要加大电流了。”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电流加大，共振的幅度也会随之增大，他的心脏将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他没有犹豫，在控制台上敲出：“来吧。”
几乎在他按下发送键的同时，骨传导器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沈玉白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眼前发黑。屏幕上的绿线和红线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屏幕的束缚。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沙哑的痛呼，机械臂死死抓住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玉白！坚持住！”华昱的声音带着惊慌，“马上就好！再给我三秒！”
沈玉白咬紧牙关，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能“听”到引信外壳被熔断的脆响，能“听”到华昱急促的呼吸声，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正与焊枪的电流一起，达到前所未有的共振频率。
这是一种极致的痛苦，也是一种极致的连接。他和华昱，两个残缺的灵魂，通过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达到了最完美的共鸣。
“成了！”华昱的欢呼声透过骨传导器传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共振停止了。沈玉白的心脏骤然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躺在一艘小船上。华昱坐在旁边，正在给伤口换药，左手腕的疤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是刚才焊接时被电流灼伤的。看到他醒了，华昱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看不见，却准确地伸出手，摸到了他的额头。
“感觉怎么样？”华昱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后怕。
沈玉白的机械臂抓住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像华昱亲手焊成的焊缝，坚固得足以抵御一切风浪。
“还在跳。”沈玉白用机械臂在他掌心写字。
华昱笑了，眼角却有泪光滑落。“以后再也不玩这个了。”他说，“太吓人了。”
小船在海面上缓缓行驶，朝着远处的地平线。沈玉白看着华昱的侧脸，看着他失明的眼睛里映出的海面波光，突然觉得，那些经历过的痛苦和危险，都成了彼此羁绊的证明。
他们的爱，就像这次心跳与电流的共振，极端，危险，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或许永远都无法达到所谓的“安全阈值”，但正是这种在危险边缘的共鸣，让他们成为了彼此生命里，最独特也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就像此刻，船身的颠簸，海风的吹拂，远处海鸥的鸣叫，还有彼此平稳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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