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昱第一次忘记沈玉白的名字,是在修补渔船引擎的清晨。
柴油味混着铁锈的气息钻进鼻腔,他蹲在发动机旁,手里握着扳手,却迟迟没有动作。左手腕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红,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这是记忆断层的前兆,医生说过,被深度催眠后强行唤醒的人,总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失去一部分记忆,像被焊枪熔断的电缆,断口处只剩焦黑的残骸。
“在找这个?”沈玉白的机械臂递过来一枚六角螺母,金属指节因为亨廷顿氏症的震颤而微微发颤。他看着华昱茫然的侧脸,心脏起搏器的电极片在皮肤下隐隐发烫——从昨天起,华昱就总在重复同一个动作,仿佛陷入了某种循环。
华昱的手指碰了碰螺母,又缩了回去。“这是…干什么用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种孩童般的困惑,眼睛虽然看不见,却茫然地“望”着沈玉白的方向,像在搜寻什么丢失的东西。
沈玉白的机械臂猛地一顿。他看着华昱空着的左手无意识地着无名指——那里戴着他昨天焊的钛合金戒指,戒圈上刻着用骨传导频率记录的心跳图谱。可现在,这枚象征着他们羁绊的戒指,在华昱眼中似乎和普通的金属圈没什么两样。
“修引擎的。”沈玉白的机械臂在他手背轻轻敲了敲,是他们约定的“别害怕”的手势,“你昨天说,修好它我们就能到公海了。”
华昱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努力回想。“公海…”他重复着这个词,突然抓住沈玉白的机械臂,指尖用力掐进金属关节的缝隙里,“我们要去公海做什么?”
剧烈的疼痛顺着机械臂传来,沈玉白却没动。他能感觉到华昱指尖的颤抖,能看到他眼角的红血丝,更能清晰地“听”到他混乱的心跳——通过骨传导面罩传来的震动忽快忽慢,像台失去校准的发动机。
“为了…找一样东西。”沈玉白的机械臂轻轻回握他,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试图抚平他的焦躁,“你说那东西能证明我们的清白。”
他没敢说“苏尧的证据”,也没敢提“华父的罪证”。从昨天下午华昱突然问“苏尧是谁”开始,他就意识到,那些痛苦的记忆正在从华昱脑海里剥落,像被海浪冲刷的沙画,只留下模糊的痕迹。
“证明…清白?”华昱喃喃自语,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种诡异的天真,“我们…犯了什么错吗?”
沈玉白的心脏骤然收紧。他看着华昱空着的右手摸索到那把改装过的焊枪,下意识地握住,手指在扳机上轻轻——这是华昱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即使忘记了原因,身体的记忆却依然存在。
“没犯错。”沈玉白的机械臂按住他握枪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我们只是…想回家。”
华昱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回家…”他重复着这个词,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清明,“家…是有你的地方吗?”
沈玉白的眼眶骤然发热。他点点头,机械臂的摄像头捕捉到华昱嘴角扬起的细微弧度,像冰雪初融的湖面。原来即使忘记了名字和过往,这个人身体里的某种本能,依然记得对家的定义——有彼此的地方,就是家。
那天下午,华昱的记忆短暂地恢复了。他蹲在甲板上,用粉笔在木板上画着复杂的电路图,左手腕的疤痕因为专注而不再发烫。“引擎的点火线圈坏了。”他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笃定,“需要重新绕线,用0.3毫米的漆包线,绕380圈。”
沈玉白的机械臂递过线轴,看着华昱的手指在黑暗中灵活地穿梭。失明的眼睛虽然看不见,指尖却像长了眼睛,每一圈缠绕都精准无误,仿佛那些线路早己刻在他的骨髓里。
“刚才…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华昱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沈玉白的机械臂在他背上敲了敲,是“别多想”的手势。“你只是累了。”
华昱没再追问,但沈玉白能感觉到他握线的手指微微收紧。夕阳的金光落在他侧脸,在失明的眼睛里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层未干的泪痕。
夜幕降临时,麻烦找上门来。
声呐探测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出现一串密集的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渔船逼近。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缩——是华父的私人武装,他们终究还是追来了。
“他们来了。”沈玉白的机械臂抓住华昱的手腕,指尖用力掐着他左手腕的疤痕——这是唯一能在他记忆混乱时唤醒警觉的方式。
华昱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刺痛的野兽。“谁?”他的声音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焊枪,眼神里的茫然被警惕取代。
“追我们的人。”沈玉白的机械臂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将渔船的引擎功率调到最大,“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往深海走。”
华昱没有犹豫,摸索着爬上驾驶座。渔船在他的操控下猛地调转方向,朝着漆黑的深海驶去。沈玉白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即使忘记了原因,华昱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逃亡,仿佛这也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追兵的快艇越来越近,探照灯的光柱在海面上扫来扫去,像只搜寻猎物的眼睛。沈玉白能听到子弹呼啸着掠过船帆的声音,能感觉到华昱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记忆的碎片正在剧烈碰撞,左手腕的疤痕红得像要滴血。
“引擎…不对劲。”华昱的声音突然变得慌乱,“转速上不去…好像…好像哪里卡住了!”
沈玉白扑到引擎旁,应急灯的光线照亮了可怕的景象——一根子弹碎片卡在了齿轮里,己经磨出了刺眼的火花,再这样下去,整台引擎都会报废。
“需要焊枪!”沈玉白的机械臂在华昱背上急促地敲击,“把碎片取出来!”
华昱摸索着递过焊枪,手指却在扳机上犹豫了。“我…我忘了怎么用…”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左手腕的疤痕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玉白…我记不起来了…”
沈玉白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看着华昱痛苦的表情,看着探照灯的光柱越来越近,突然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抓起华昱握枪的手,将喷嘴对准卡住的齿轮,然后用自己的机械臂按住华昱的手指,一起扣下了扳机。
蓝白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绽放,像朵决绝的花。沈玉白能感觉到华昱的手指在剧烈颤抖,却在接触到焊枪的瞬间,产生了某种本能的反应——手腕微微倾斜,喷嘴精准地对准碎片与齿轮的缝隙,动作流畅得仿佛从未忘记。
“就是这样…”沈玉白的机械臂在他手背轻轻敲击,传递着摩斯密码的震动,“再往左一点…对…稳住…”
骨传导面罩里传来华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他压抑的呜咽。沈玉白知道,他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破碎的记忆像玻璃碴,扎得他神经剧痛,可身体的本能却在沈玉白的引导下,完成着精准的操作,像台被远程操控的精密仪器。
火花飞溅中,沈玉白突然在华昱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沈玉白。”
华昱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的名字。”沈玉白继续写,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说过,这是你最不想忘记的三个字。”
焊枪的火焰突然不稳,差点偏离目标。华昱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滚烫的引擎上,发出“滋”的一声。“玉白…”他哽咽着,声音破碎而清晰,“沈玉白…”
就在这时,子弹碎片被成功熔断,引擎发出一声顺畅的轰鸣,转速瞬间飙升。渔船像离弦的箭,冲破追兵的包围,朝着漆黑的深海疾驰而去。
探照灯的光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海平面上。沈玉白关掉焊枪,看着华昱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左手腕的疤痕终于慢慢褪去红色。
“记起来了吗?”沈玉白的机械臂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华昱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的声音很轻,“梦里有把焊枪,还有…你的名字。”
沈玉白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知道,华昱可能下一秒又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忘记他的名字,忘记他们的羁绊。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发现,有些东西比记忆更牢固——是骨头上的震动,是指尖的本能,是即使意识模糊,也会下意识追随彼此的执念。
华昱摸索着抓住他的机械臂,贴在自己胸口。“这里…记得。”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它记得你的名字。”
沈玉白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沉稳的心跳,像他亲手焊成的焊缝,即使经历过熔断和断裂,也依然能重新连接,并且比以前更加坚固。
深夜的海面上,渔船平稳地行驶着。华昱靠在沈玉白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左手无意识地握着那把焊枪,仿佛那是他对抗遗忘的唯一武器。沈玉白的机械臂在甲板上轻轻敲击,将刚才的经历刻成摩斯密码——他要把这些记忆的焊点一个个记录下来,即使华昱忘了,他也会一遍遍地读给他听,首到这些密码也刻进彼此的骨头里。
天边露出第一缕鱼肚白时,华昱突然醒了。“玉白。”他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们…要去公海找什么?”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跳。
“找能证明我们清白的东西。”他的机械臂在华昱掌心写字,指尖带着一丝期待的颤抖。
华昱想了想,点了点头。“对。”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找到它,我们就回家。”
沈玉白看着他清明的眼睛,突然明白,记忆或许会断裂,但爱不会。它会像最坚韧的焊条,在每一个记忆的断点处,焊上一个新的焊点,让这段羁绊在一次次熔断与重连中,变得越来越牢固,首到再也无法被摧毁。
渔船继续在晨光中行驶,引擎的声音顺畅而有力,像首充满希望的歌谣。沈玉白靠在华昱怀里,听着骨传导面罩里传来的心跳声,突然觉得,即使未来充满了遗忘和未知,他们也能像现在这样,用彼此的体温和本能,一点点焊接出属于他们的未来。
因为有些记忆,从来就不在脑子里,而在骨头上,在心跳里,在每一次下意识的追随和守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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