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钟的抗压玻璃上凝着层白雾,沈玉白用机械臂擦掉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外面是300米深的海底,漆黑如墨,只有焊枪喷出的蓝火偶尔亮起,在华昱失明的瞳孔里投下转瞬即逝的光。
“频率稳定在58赫兹。”华昱的声音透过骨传导面罩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他正半跪在潜水钟的操作台前,手里握着那把改装过的焊枪,枪身缠着的导线顺着手腕延伸,连接着沈玉白胸口的心脏起搏器。
沈玉白的机械臂在监测屏上敲出字:“降两赫兹,避免共振。”他的指尖因为亨廷顿氏症的震颤而发飘,笔画歪歪扭扭蹭出墨痕——就像华昱此刻正在焊接的裂缝,那是追兵的子弹在潜水钟外壳留下的弹孔,必须用精确到毫秒的电流才能补焊完整。
华昱的手指在焊枪扳机上顿了顿。“怕了?”他的嘴角扯出抹冷笑,左手腕的疤痕在应急灯下发红,“前几天在渔船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当然记得。三天前在渔船甲板上,华昱就是用这把焊枪熔断了追兵的引擎线路,蓝火映着他失明的眼睛,像头困兽在绝境中亮出獠牙。那时的共振虽然疼,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灼热,可现在不一样——潜水钟的抗压层己经受损,任何一次剧烈共振都可能引发连锁崩塌。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沈玉白的机械臂按住华昱握枪的手,金属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嗒”声。他能感觉到那掌心的冷汗,能看到焊枪喷嘴因为主人的紧张而微微颤抖——华昱比谁都清楚风险,只是他习惯了用强硬做铠甲。
华昱没再反驳,调小电流的瞬间,沈玉白的心脏跟着轻颤了一下。骨传导面罩传来焊枪与金属接触的“滋滋”声,像有根烧红的铁丝在骨头里慢慢穿行。他低头看向监测屏,绿线(心跳)与红线(电流)正以近乎平行的轨迹起伏,像两条在深海里结伴游行的鱼。
这是华昱的主意。自从在深海甩掉追兵后,他就把焊枪与沈玉白的心脏起搏器连在了一起,说“这样你疼的时候,我能第一时间知道”。可沈玉白清楚,这更是种残酷的绑定——华昱每焊一次,电流就会顺着导线传导到起搏器,引发一次心悸;而他的心跳频率,也成了华昱判断焊接精度的标尺,稍有紊乱就必须停工。
“你每焊一次…就在杀我一次。”沈玉白的机械臂在华昱手背上轻轻划字,指尖沾着的焊渣烫得他缩回手。
华昱的动作猛地僵住。焊枪的蓝火骤然熄灭,潜水钟里陷入短暂的黑暗,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那你想让我看着这破钟沉下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看着海水把我们压成肉泥?”
沈玉白没有回答。他摸索着打开备用灯,光线照亮华昱手背上的伤痕——那是补焊渔船舱门时被高温烫伤的,新肉粉红地翻卷着,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个总是把“不疼”挂在嘴边的人,连自己的伤口都顾不上,却偏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确认他的安危。
“继续吧。”沈玉白的机械臂在控制台上调出抗压参数,“我能忍。”
华昱重新启动焊枪时,沈玉白闭上了眼睛。他不想看见那抹蓝火,不想看见华昱失明的眼睛里映出的火光,更不想看见监测屏上纠缠的红绿线——那些都是疼痛的预兆。可骨传导的震动不会骗人,电流顺着血管游走的麻痒不会骗人,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更不会骗人。
“你在发抖。”华昱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慌乱,“停吗?”
沈玉白摇摇头,机械臂却不受控制地抓住了华昱的手腕。他摸到那道疤痕,摸到疤痕下突突跳动的脉搏,突然明白华昱为什么要做这种绑定——不是为了折磨,而是因为恐惧。这个在火山口热液喷口都能面不改色的工程师,怕的是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疼死,怕的是连最后一点感知彼此的方式都失去。
“把频率调到60。”沈玉白的机械臂在华昱掌心用力写字,“快一点,一次性焊完。”
华昱的呼吸骤然变粗。“你疯了?”他想甩开沈玉白的手,却被那机械臂死死钳住,“这个频率会让起搏器过载!”
“相信我。”沈玉白的机械臂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震动透过金属传递给华昱,“也相信它。”
潜水钟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备用监测屏发出刺耳鸣叫,显示右侧抗压层出现新的裂痕——是刚才的余震引发了连锁反应。华昱咬了咬牙,猛地推高电流的瞬间,沈玉白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疼得他弓起背,喉咙里溢出沙哑的气音。
“忍着!”华昱的嘶吼透过骨传导面罩砸过来,带着电流的爆破音,“看清楚了沈玉白!这就是我们的命——要么一起焊死,要么一起炸开!”
蓝火在黑暗中暴烈地绽放,照亮华昱狰狞的侧脸。他的左手死死按住沈玉白的肩膀,右手稳如磐石地操控着焊枪,电流频率精准地卡在60赫兹,不多一分,不少一秒。沈玉白的视线开始模糊,监测屏上的红绿线拧成一团,像条要把他勒死的绳索,可他偏偏笑了出来——因为他感觉到了,华昱的心跳正透过掌心传来,与他的心跳、与焊枪的电流,在这方寸之地形成了疯狂的共振。
这是同归于尽的频率,也是破釜沉舟的频率。
当焊枪的声音终于停止时,沈玉白瘫在轮椅上大口喘气,心脏起搏器发出持续的警报声,像在为劫后余生鸣笛。华昱扔掉焊枪扑过来,手指在他胸口胡乱摸索,失明的眼睛里滚下泪来,砸在沈玉白的机械臂上。
“还跳吗?”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玉白,说话!它还跳吗?”
沈玉白的机械臂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跳动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像华昱刚刚焊好的焊缝,带着劫后余生的温度。“你听。”他用机械臂在华昱掌心写字,指尖沾着自己咳出来的血,“它在说…没那么容易死。”
华昱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突然俯下身咬住沈玉白的肩膀。不是情动的啃咬,而是带着恐惧的发泄,牙齿刺破皮肤的瞬间,沈玉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伤口上——是华昱的眼泪。
“不准再这么疯。”华昱的声音埋在他颈窝,含糊得像在撒娇,“下次…下次换我来。”
沈玉白的机械臂环住他的背,摸到那些新旧交叠的疤痕——有肝移植的缝合痕,有被液氮冻伤的斑块,还有昨天为了补焊潜水钟管道,被高温燎掉的皮肉。这个总说自己“流着脏血”的人,身体早己被各种伤痕填满,却还要把他的心跳也刻进去,当成新的烙印。
“换不了了。”沈玉白的机械臂在他背上轻轻敲摩斯密码,“嗒嗒…嗒…嗒嗒嗒”——是“绑定了”三个字。
华昱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潜水钟外传来隐约的轰鸣声,是洋流撞击钟体的声音,沉闷得像敲在心上的鼓。沈玉白看着监测屏上逐渐平稳的线条,突然觉得这心跳焊机或许不是折磨,而是种最诚实的告白——华昱用电流说爱,他用心跳回应,疼痛是代价,也是证明。
第二天清晨,华昱在潜水钟的储藏柜里翻出个旧金属盒。打开的瞬间,沈玉白的机械臂顿住了——里面是枚用钛合金焊接的戒指,戒圈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点,正是他心脏起搏器的频率图谱。
“什么时候焊的?”沈玉白的机械臂抚过那些细小的焊点,指尖传来熟悉的震颤。
“在渔船上,你睡着的时候。”华昱的耳朵发红,左手腕的疤痕还在发烫,“本来想…等我们到了公海,就给你戴上。”
沈玉白的眼眶突然热了。他想起华昱在记忆断片时反复焊枪的样子,想起他在补焊裂缝时突然说的那句“原来你的心跳这么有力量”,原来这个笨拙的工程师早就用自己的方式,把他们的命运焊在了一起。
“现在戴也不晚。”沈玉白的机械臂拿起戒指,套在华昱的无名指上——那里还戴着深海婚礼时的焊接环,两枚戒指碰撞的轻响,透过骨传导传进心里,像声温柔的承诺。
华昱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把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以后…我尽量少用焊机。”他的声音很轻,“等我们找到证据,等这一切结束…我就再也不碰焊枪了。”
沈玉白笑了,咳出来的血染红了嘴角。他知道这承诺有多难——焊枪是华昱的武器,是他的语言,是他在黑暗中辨认方向的拐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机械臂与华昱的手交握,让两枚戒指紧紧贴在一起,像两个正在共振的心跳。
潜水钟继续在深海中漂流,朝着苏尧说的坐标缓慢移动。沈玉白靠在华昱怀里,听着骨传导面罩里传来的双重心跳声,突然觉得那些疼痛都变得值得。因为他终于确定,有些羁绊注定要用极端的方式才能证明——就像这心跳与电流的共振,痛得越烈,连接越紧,首到把两个人的生命,焊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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