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科考站的铁皮屋顶被风雪敲得咚咚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拍门。沈玉白坐在窗边，机械臂的指尖贴着结满冰花的玻璃，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自从法院宣判后，他们就被这片无人问津的冰原困住了三个月。
“第17次申请被拒了。”华昱的声音从工作台那边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他正用冻伤的手指摆弄着焊枪，左手腕的疤痕在应急灯下泛着青紫色，“国际海洋工程协会把我们列进了永久黑名单，理由是‘危害行业声誉’。”
沈玉白的机械臂转了转，在平板电脑上敲出字：“意料之中。”屏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被亨廷顿氏症的震颤扯得像条断线的风筝——他的语言能力正在快速退化，现在连简单的合成音都发不出来了。
华昱放下焊枪，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钛合金义肢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沈玉白的神经上。“别担心。”他的左手覆上沈玉白的机械臂，掌心的冻疮破了皮，渗出的血珠冻成了细小的冰晶，“这里的设备还能用，我们可以自己搞研究。”
沈玉白看着他冻得发紫的指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储藏室看到的场景：华昱对着手语教程视频，一遍遍地练习比划“疼”这个手势，指尖被冻僵的笔戳出好几个血洞，却还是固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这个曾经连“爱”都不肯说出口的男人，现在却在零下五十度的冰原上，笨拙地学习如何用手势表达关心。
“冷。”沈玉白的机械臂在华昱手背上轻轻划字，然后指向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华昱笑了笑，露出左边缺了颗牙的牙龈——那是在法庭上与法警争执时被打掉的。“不冷。”他说着，却把沈玉白的机械臂塞进自己怀里，用体温焐着冰冷的金属，“你看，我还能给你当暖炉。”
沈玉白的眼眶突然发热。他知道华昱在撒谎，科考站的供暖系统早就坏了一半，夜里的温度能低到零下六十度。可这个男人宁愿自己冻得生冻疮，也要把唯一的电热毯让给沈玉白，说“你的神经受不了低温”。
工作台突然传来“嘀嘀”的警报声。是沈玉白的医疗监测仪在响，他的血氧饱和度又降了。华昱的脸色瞬间变了，转身想去拿氧气瓶，却因为义肢打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别动！”沈玉白的机械臂猛地伸出，想扶他起来，却因为过度紧张而触发了震颤模式，金属指节撞在华昱的义肢接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华昱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左手腕的疤痕因为用力而发白。“没事。”他摆了摆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氧气瓶，笨拙地给沈玉白戴上呼吸面罩，“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沈玉白透过面罩看着他，突然发现华昱的手语教材就放在监测仪旁边，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上面用红笔圈着“别怕”的手势——他大概是想学会这个动作，却总也记不住。
风雪更大了，科考站的铁皮屋顶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沈玉白的机械臂摸索着抓住华昱的左手，把他冻伤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用自己的机械指节，慢慢地比划“谢谢”的手势。
华昱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失明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点哽咽的意味。“你学会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什么时候学的？”
沈玉白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那个手势。其实他早就偷偷背会了手语词典，只是看着华昱认真练习的样子，舍不得告诉他——这个男人需要一点被需要的感觉，就像沈玉白需要他的焊枪来修补破碎的身体。
深夜，沈玉白被冻醒了。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华昱不在。他的机械臂摸索着按下床头灯，看到工作台那边还亮着微光。
华昱正趴在工作台上，右手握着焊枪，左手在一块钢板上比划着什么。钢板上己经刻了十几个歪歪扭扭的手势图案，每个下面都用铅笔标着拼音，其中“我爱你”三个字被反复刻了又磨掉，留下深深的凹痕。
“还没睡？”沈玉白的机械臂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华昱吓了一跳，焊枪的蓝火差点烧到手指。“你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耳朵红得像要滴血，“我在……在练焊接手势，以后可以在金属上给你写字。”
沈玉白的机械臂抚过钢板上的刻痕，那里的温度还没散尽，带着焊枪特有的灼热。他突然想起在深海婚礼上，华昱用焊枪给他们焊戒指时说的话：“氧气剩10分钟，足够你说愿意。”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跨越山海，在冰原上开出花来。
“我也会。”沈玉白的机械臂拿起旁边的刻刀，在钢板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刻下“家”字。虽然因为震颤而歪歪扭扭，却异常坚定。
华昱的呼吸骤然停滞。他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个字，指尖的冻疮被粗糙的金属磨得生疼，却像触到了滚烫的星火。“嗯，”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有家了。”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冰花，在钢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沈玉白靠在华昱怀里，听着他冻得发颤的心跳，突然觉得这份黑名单或许不是惩罚。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冰原上，他们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用冻伤的手指比划关心，用焊枪的火焰书写爱意，用彼此残缺的身体，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家。
至于那些驱逐和禁令，那些误解和偏见，终究会像南极的冰雪一样，在时间的暖阳下消融。而他们的故事，会被刻在钢板上，留在冰原里，成为比任何黑名单都更长久的证明。
证明两个被世界遗弃的人，如何用爱和勇气，在永夜之中，为彼此点亮一盏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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