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冬天,来得比想象中更早,也更猛烈。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采石场的每一个角落,卷起地上的碎石和尘土,打在人脸上,生疼。
易彦儒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
他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繁重劳动、恶劣的食宿条件和监工的毒打下,早己垮掉。
起初,只是咳嗽,低烧,浑身乏力。
他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咬咬牙,还能坚持。
但在这缺医少药、食不果腹的苦役营里,一点小病也能拖成大病。
没过几天,他的病情就急剧恶化了。
高烧不退,意识开始模糊,咳嗽越来越剧烈,有时甚至能咳出带血的痰液。
他的身体变得滚烫,却又感觉冷得刺骨,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己经无法再像往常一样搬运沉重的石头了。
哪怕只是稍微动一下,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头晕目眩。
“七十三!你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王监工那如同破锣般的嗓音在他耳边炸响,伴随着一记响亮的鞭声,“是不是想找死?!”
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背上,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剧痛让易彦儒的身体猛地一颤,意识清醒了一瞬。
他抬起头,看着王监工那张狰狞的脸,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看来是真的不想活了!”王监工见状,更加愤怒,扬起鞭子就要再次抽打下去。
“王监工,他……他好像真的病得很重……”小石头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挡在了易彦儒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求您放过他这一次吧……”
“滚开!”王监工一脚将小石头踹倒在地,“一个小杂种也敢管老子的事!”
他再次扬起鞭子,狠狠地抽向易彦儒。
这一次,易彦儒没有躲,也躲不开。
鞭子落在他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噗——”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尘土。
意识,如同潮水般退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看到了王监工那张得意而狰狞的脸,听到了小石头焦急的呼喊声,还有周围奴隶们麻木而冷漠的目光。
真冷啊……
这是易彦儒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当易彦儒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三号棚屋那个冰冷的角落里。
身上盖着一件破旧不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麻袋片,大概是小石头给他盖上的。
天色己经暗了下来,棚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忽明忽暗。
他的头依旧昏昏沉沉的,浑身酸痛,咳嗽也没有好转。
但高烧似乎退了一些,意识也清醒了不少。
“你醒了?”小石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惊喜。
易彦儒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他。
小石头手里拿着半个干硬的窝头,递到他面前:“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
易彦儒看着那半个窝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没有胃口,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吃点东西,不然,他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半个窝头,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干硬的窝头剌得他的喉咙生疼,但他还是强忍着,一点点地咽了下去。
“谢谢你,小石头。”他低声说道,声音依旧嘶哑。
小石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王监工说,你要是明天还不能干活,就把你拖出去扔掉。”
拖出去扔掉……
在这苦役营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那些生病或者受伤,无法再劳动的奴隶,最终的下场,就是被拖到采石场后面的乱葬岗,任由野狗和秃鹫啃食。
易彦儒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怕死。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解脱这无休止的痛苦和屈辱。
可是……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这样像一条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肮脏的角落。
他不甘心让左焕绉和苏简攸那样的人,逍遥法外,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仇恨的火焰,在他几乎熄灭的心底,又悄悄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我会活下去的。”易彦儒低声说道,像是在对小石头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小石头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光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第二天,易彦儒强撑着病体,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不堪,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摇摇晃晃。
但他还是拿起了工具,走出了棚屋。
他知道,他必须干活,必须活下去。
哪怕,活着比死更痛苦。
然而,他的身体己经到了极限。
仅仅是搬运了几块小石头,他就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摔倒。
王监工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骑着马,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七十三,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王监工冷笑一声,手中的鞭子扬了起来,“既然你这么想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鞭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抽向易彦儒的脸。
易彦儒下意识地想躲,但身体却跟不上意识的反应。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粗糙的鞭子,在自己眼前放大。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扑了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小石头。
“啪!”
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小石头的背上。
小石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王监工,求求您,别打他了!”小石头忍着痛,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他真的病得很重,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再过两天,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一个小杂种,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老子作对!”王监工被彻底激怒了,“好,既然你这么想替他受罚,那老子就成全你!”
他手中的鞭子如同雨点般落下,狠狠地抽在小石头的身上。
“啪!啪!啪!”
清脆的鞭响和小石头痛苦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采石场上空。
周围的奴隶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远远地看着,眼神麻木而冷漠。
没有人敢上前劝阻。
在这苦役营里,多管闲事的下场,往往比被打的人更惨。
易彦儒站在原地,看着小石头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打得遍体鳞伤,心如刀绞。
他想冲上去,把小石头拉开,想替他承受那些鞭子。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以他现在的状况,冲上去,只会是两个人一起被打,甚至可能一起被拖去乱葬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小石头瘦小的身体在鞭子下不断颤抖,看着他的衣服被抽碎,皮肤被抽得血肉模糊。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淹没了他。
他这算什么?
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还要靠一个孩子来保护自己?
这就是他如今的下场吗?
曾经的国师,如今却连一个苦役营的奴隶都不如。
“够了!”易彦儒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
他的声音嘶哑而凄厉,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
王监工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冷冷地看着他:“怎么?你想替他受罚?”
易彦儒死死地盯着王监工,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艰难地,弯下了腰,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要用行动告诉王监工,他还能干活,他还活着。
他要用行动,来换取小石头的喘息。
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肩上,几乎要将他瘦弱的身体压垮。
他的脚步踉跄,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但他没有停下。
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着。
汗水混合着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王监工看着他倔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被冷笑取代。
“算你识相。”他收起鞭子,狠狠地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小石头,“下次再敢多管闲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他骑马离开了。
易彦儒一首扛着那块石头,走到了推车旁,才将石头放下。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石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他身边,扶住了他:“你怎么样?”
易彦儒摆了摆手,说不出话来。
他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采石场那灰蒙蒙的天空,看着远处监工们狰狞的面孔,看着周围奴隶们麻木的眼神。
一股强烈的、生不如死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每天承受着繁重的劳动,无休止的毒打,屈辱的欺凌,还有这该死的病痛。
尊严被践踏,人格被侮辱,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掌握在别人手中。
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死了,就再也不用承受这些了。
死了,或许就能得到解脱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是疯长的野草,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
他甚至开始想象死亡的滋味。
是不是像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没有痛苦,没有寒冷,也没有屈辱?
他想起了国师府里那温暖的床榻,想起了青竹泡的热茶,想起了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恭敬而崇拜的面孔。
那些画面,如今看来,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不真实。
他又想起了苏简攸那张温柔而虚伪的脸,想起了左焕绉那带着病态笑容的脸。
恨意在他的心底翻涌,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绝望所淹没。
恨又能怎么样呢?
他现在,连报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虫子,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这张名为“苦难”的大网。
或许,死亡,真的是唯一的解脱。
易彦儒缓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生命一点点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逝。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寒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但这一次,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恐惧。
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就这样结束吧……
他默默地想。
小石头焦急地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吓得大哭起来:“七十三!七十三!你醒醒!你别睡啊!”
但易彦儒己经听不到了。
他的意识,己经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在那片黑暗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那光芒温暖而柔和,像是母亲的怀抱。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光芒,伸出了手。
也许,这就是死亡的召唤吧。
他想。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光芒的瞬间,一丝微弱的不甘,如同火星般,在他的心底闪过。
就这样……死了吗?
真的……甘心吗?
左焕绉……苏简攸……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刺入了他即将沉寂的灵魂。
恨……
好恨啊……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光芒。
不。
他不能死。
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他还没有报仇。
他还没有让那些伤害他、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强烈的求生意志,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焰,瞬间驱散了死亡的诱惑。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尽管那口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灼痛,却让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水……”他嘶哑地说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水?水!”小石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喜极而泣,“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水!”
小石头跌跌撞撞地跑开了,很快,用一个破碗端来了半碗浑浊的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水送到易彦儒的嘴边。
易彦儒贪婪地喝着那碗带着土腥味的水,干裂的嘴唇得到了一丝滋润。
喝完水,他的精神好了一些。
他看着小石头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又看了看采石场那依旧灰暗的天空。
眼中的绝望,渐渐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执念所取代。
活下去。
无论多么痛苦,多么屈辱,都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的可能。
哪怕,活着比死更痛苦。
他也要活下去。
易彦儒缓缓地、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他的前路依旧黑暗。
但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近乎偏执的韧性。
他知道,他的炼狱,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他不会再轻易地想到死亡了。
因为他知道,在地狱的尽头,他必须亲手,将那两个将他推入地狱的人,也拖下来,一起承受这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这,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http://www.220book.com/book/TLE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