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却吹不散靖王府花园里那层无形的寒意。
左焕绉今日设了一场露天酒会,邀请了京中不少权贵与心腹。琉璃盏里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名贵的熏香在空气中弥漫,丝竹之声悠扬婉转,处处透着奢华与靡丽。
易彦儒就站在左焕绉身侧,像一尊精心雕琢却无魂的玉像。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料子是极好的,绣着暗纹流云,却掩不住那左颊上狰狞的烙印。左焕绉特意让人将他的头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那段不堪的印记,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这是我的所有物,纵然残缺,也只能由我掌控。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双手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
周围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他身上。
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还有带着某种龌龊欲望的……形形色色,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那就是……前国师易彦儒?”
“嘘……小声点,没看见靖王殿下就在旁边吗?”
“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昔日何等风光的人物,如今竟成了靖王殿下的……玩物。”
窃窃私语像蚊蚋的嗡鸣,钻进易彦儒的耳朵里。他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却终究只是更紧地垂下了眼。
左焕绉端着酒杯,眼角的余光始终黏在易彦儒身上。他将那些细碎的议论尽收耳底,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就是要这样。
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尊曾经高不可攀的神,如今是如何温顺地站在他身边,任人指点。
这种将珍宝碾碎在众人面前的,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彦儒,”左焕绉忽然侧过头,声音温柔得近乎缱绻,手指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易彦儒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你看,王大人好像渴了,去给他添杯酒。”
他指的是吏部尚书王显,一个素来趋炎附势的小人,昔日在易彦儒面前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易彦儒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被捏住的下巴传来一阵刺痛。他能感觉到西面八方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像烙铁一样滚烫。
去给王显添酒?
左焕绉是嫌昨日宴会上的羞辱还不够吗?
他的目光掠过王显那张带着谄媚与好奇的脸,又扫过周围那些或期待或鄙夷的眼神,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
“怎么?”左焕绉的拇指着他下颌的线条,语气里的温柔渐渐渗出血丝,“忘了昨日答应我的话?”
秦伯佝偻的背影与阿澈含泪的眼睛猛地撞进脑海,易彦儒攥紧的手指骤然松开。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从侍者手中拿过酒壶,一步步走向王显。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格外刺耳。
王显显然没料到易彦儒真的会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扭曲的兴奋取代。他故意端起空杯,微微扬起下巴,用一种施舍般的姿态看着走到面前的人。
“易大人,”王显拖长了语调,刻意在“大人”二字上加重语气,“劳您大驾了。”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易彦儒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手腕微倾,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他的动作很稳,稳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多谢易大人。”王显接过酒杯,指尖故意擦过易彦儒的手背,语气轻佻,“说起来,下官当年还受过易大人的恩惠呢,只是没想到……缘分竟以这种方式续写。”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易彦儒最痛的地方。
昔日恩惠成今日笑柄,何等讽刺。
易彦儒猛地握紧了酒壶,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左焕绉的目光像鹰隼一样落在自己背上,带着审视与愉悦。
他强迫自己松开手,转身想走,却被王显身边的一个武将拦住了去路。
那武将是左焕绉的心腹,姓赵,生得五大三粗,眼神里满是戾气。他一把夺过易彦儒手里的酒壶,“啪”地摔在地上,酒液西溅,碎瓷片溅到易彦儒的袍角。
“怎么?易大人如今成了王爷的人,就连看都懒得看我们这些粗人一眼了?”赵将军粗声笑道,唾沫星子喷了易彦儒一脸,“当年你在点将台上发号施令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啊!”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还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他当年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怎么现在跟个小媳妇似的?”
“还不是被王爷驯服了?再烈的马,也得有缰绳管着。”
“我看啊,他这张脸倒是比宫里的娘娘还娇俏,难怪王爷爱不释手。”
污言秽语像潮水一样涌来,拍打着易彦儒摇摇欲坠的神经。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想一拳砸烂这些人的脸,想嘶吼着告诉他们自己不是任人玩弄的宠物。
可他不能。
秦伯还在左焕绉手里,阿澈还在等着他救。
“让开。”易彦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沙哑。
“哟?还敢跟老子犟嘴?”赵将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伸手就要去捏易彦儒的脸,“看来王爷的调教还不够……”
“赵将军。”
左焕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将军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去,对着左焕绉谄媚地笑了笑:“王爷。”
左焕绉端着酒杯,缓步走过来,手臂自然地环住易彦儒的腰,将他半搂在怀里。这个动作亲昵而占有欲十足,像在炫耀一件稀世珍宝。
“我的人,”左焕绉的目光扫过赵将军,又漫不经心地掠过周围的人,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也是你们能碰的?”
赵将军脸色一白,连忙躬身道歉:“属下该死,是属下逾矩了。”
左焕绉没理会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手指挑起易彦儒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生气了?”左焕绉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眼神却像在看一只炸毛的猫,“还是觉得委屈?”
易彦儒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唇线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
他不生气,也不委屈。
他只是觉得恶心。
恶心这些人的趋炎附势,恶心赵将军的粗鲁挑衅,更恶心左焕绉这种先纵容后“维护”的把戏。
这根本不是维护,是更深的羞辱。
他像一件被摆出来展览的物品,任由旁人指指点点,而主人只会在有人想伸手触碰时,才懒洋洋地宣示所有权,享受着所有人艳羡又畏惧的目光。
“说话。”左焕绉的手指收紧,掐得他下颌生疼。
易彦儒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死寂,像结了冰的湖面。
“没有。”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左焕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满足与疯狂:“真乖。”
他抬手擦去易彦儒脸上沾染的唾沫星子,动作竟有几分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淬着毒:“记住,你是我的,只有我能让你疼,让你难堪。旁人若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发白的赵将军,语气轻描淡写:“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话既是说给旁人听,也是说给易彦儒听。
你看,你的痛苦与尊严,全由我掌控。
易彦儒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一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时,一道轻柔的身影走了过来,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是苏简攸。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妆容精致,走到左焕绉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另一只手臂,语笑嫣然:“王爷,怎么跟赵将军置气呢?仔细气坏了身子。”
她说着,目光落在易彦儒身上,像第一次见到他似的,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惋惜:“这位是……”
左焕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亲昵:“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易彦儒。”
“原来是易大人。”苏简攸的眼睛微微睁大,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久仰大名,只是……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她的目光在易彦儒脸上的烙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又像是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说起来,”苏简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左焕绉,语气轻快,“我小时候还远远见过易大人一次呢,那时候您在城楼上祭天,白衣胜雪,真像天上的神仙。家父还说,能得易大人辅佐,是国之幸事。”
她每说一句,易彦儒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己结痂的伤口。
昔日有多风光,今日就有多狼狈。
而说这些话的人,还是那个曾经在他面前温婉柔顺,最终却给了他致命一击的苏简攸。
“神仙?”左焕绉低笑起来,手指在易彦儒腰间的上用力掐了一下,“再厉害的神仙,到了本王这里,也得落地成凡人。”
他凑近易彦儒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还是说,你更喜欢做本王的‘禁脔’?”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带着浓烈的酒气与侵略性,易彦儒的身体瞬间绷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偏过头,避开左焕绉的触碰,眼底终于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极致的厌恶。
这丝厌恶像火星掉进了滚油里,瞬间点燃了左焕绉眼底的疯狂。
他正要发作,苏简攸却恰到好处地开口,递过来一杯酒:“王爷,喝杯酒消消气。易大人或许只是一时不适,毕竟……这样的场合,他大概还不太习惯。”
她的话看似解围,实则坐实了易彦儒如今的尴尬处境。
左焕绉接过酒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易彦儒,眼神晦暗不明。半晌,他忽然笑了,抬手将酒液泼在易彦儒的胸口。
“是不太习惯。”左焕绉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语气轻佻,“那就多习惯习惯。”
冰凉的酒液浸透了锦袍,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说话,却都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看着这一幕。
看啊,曾经高高在上的易彦儒,如今连被酒泼都不敢反抗。
易彦儒垂着眼,任由酒液顺着衣襟滴落,打湿青石板。胸口的冰凉,远不及心脏被凌迟的痛楚。
他能感觉到苏简攸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胜利者的骄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怜悯?
他不需要这种廉价的怜悯。
就像他不需要左焕绉的“维护”,不需要王显的“感恩”,不需要这些旁观者的“好奇”。
他只想让这些人都消失。
让这场荒谬的闹剧结束。
可他不能。
他只能站在这里,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左焕绉摆布,任由旁人围观、嘲笑、指点。
因为秦伯和阿澈还在等着他。
为了他们,他必须忍。
忍过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羞辱。
左焕绉似乎终于满意了,揽着苏简攸转身走向别处,将易彦儒独自留在原地,像丢弃一件暂时玩腻了的玩具。
“你看他那副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笑。”
“可怜?当初他风光的时候,可没少踩咱们这些人。”
“也是,这就叫报应。”
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像无数只蚂蚁,密密麻麻地爬满易彦儒的皮肤。
他挺首了背脊,缓缓闭上眼睛。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脸上,带着暖意,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想起了国师府的梧桐,想起了演武场的晨光,想起了秦伯端来的热茶,想起了阿澈练剑时笨拙的模样。
那些温暖的画面像锋利的碎片,将他此刻的痛苦切割得更加淋漓。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死寂更浓了。
只是在那片死寂的最深处,有一点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里,固执地跳动着。
那是仇恨的火苗。
是支撑他在这片泥沼里继续沉沦的唯一力量。
他抬起脚步,默默地走向角落的阴影处,远离那些刺目的目光与喧嚣的人群。
锦袍上的酒渍还在,脸上的烙印还在,身上的屈辱还在。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羞辱过他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风依旧暖,花依旧艳,酒依旧香。
只是这满园的繁华与热闹,都成了映衬他屈辱的背景板。
易彦儒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任由那些轻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碾过。
他知道,这场旁观者的羞辱,只是开始。
更黑暗的日子,还在后面。
但他不怕。
因为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早己不在乎再往深处走一点。
只要能等到复仇的那天。
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燃烧自己只为把你跌落神坛》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L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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