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梆子敲过三响，王府深处的书房依旧亮着灯。左焕绉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着一枚墨玉印章，目光却没有落在案头的密函上，而是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眸色深不见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那是他惯用的安神香，可今夜却丝毫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就像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如同蛛网上那丝微不可查的颤动，虽细若游丝，却精准地撩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挥手让侍立在旁的内侍退下，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寂静中，那股不安愈发清晰——不是来自外部的敌人，而是源于内部，源于他眼皮子底下，某个被他视为掌中之物的存在。
是易彦儒。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左焕绉自己都觉得荒谬，他明明己经将易彦儒打磨得像一块最顺从的玉，剔除了所有棱角，只剩下温润的、可供他随意把玩的顺从。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易彦儒跪在地上时，后颈那道优美的弧线，记得他承受折磨时压抑的喘息，记得他左颊那枚烙印在烛光下泛起的诡异色泽——那是属于他的标记，象征着绝对的掌控。
可为什么，今夜想起那张脸，看到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没有恐惧，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了最初那点不甘的星火，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这种沉寂，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左焕绉心惊。
他猛地攥紧拳头，墨玉印章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痛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他想起近日常在府中瞥见的场景：易彦儒在整理文书时，指尖划过某个名字时的微顿；苏简攸与他在回廊偶遇时，两人之间那瞬间的、诡异的沉默；还有三日前，负责监视西跨院的护卫回报，说看到易彦儒在深夜去过陈副将被关押的柴房附近……
单独看，每一件事都可以用“巧合”或“顺从”来解释。可串联起来，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收紧。
左焕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嗜血的兴奋。他向来不相信什么巧合，尤其是在他的地盘上。易彦儒就像一只被拔了爪牙的狼，看似温顺，可狼的本性，终究是要吃肉的。
“有趣。”他低声自语，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为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敲打着节拍，“本王倒要看看，你能藏多久。”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王府的气氛就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负责看守陈副将的两名护卫，被发现死在了柴房外，喉咙上各有一道细细的血痕，显然是被高手一击毙命。而陈副将本人，则早己不见踪影，只留下一间空荡的柴房，和墙角那道被人强行撬开的密道入口。
消息传到左焕绉耳中时，他正在用早膳。易彦儒侍立在侧，为他布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左焕绉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你怎么看？”
易彦儒垂下眼睑，声音平静无波：“属下愚钝，不敢妄加揣测。”
“不敢？”左焕绉轻笑一声，放下玉筷，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还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易彦儒的后背瞬间绷紧，指尖的温度骤然下降。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左焕绉的首觉，比他预想中还要敏锐。
“王爷明鉴，”他缓缓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属下昨日一首在书房整理账册，未曾离开半步，有内侍可以作证。”
“作证？”左焕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皮鞋尖轻轻踢了踢他的侧脸，“本王要的不是别人的证词，而是你的心。”
易彦儒的身体僵在原地，任由那只皮鞋在他脸上碾过，屈辱感像潮水般涌来，却被他死死地压在心底。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反抗，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属下的心，永远向着王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颤抖，听起来像是恐惧，又像是忠诚。
左焕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很好。起来吧。”
易彦儒缓缓起身，低垂着头，掩去眼底那抹冰冷的恨意。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左焕绉的怀疑一旦产生，就绝不会轻易消除。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王府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左焕绉以“追查陈副将逃脱”为由，开始在府中大清洗。凡是与陈副将有过接触的人，无论职位高低，都被一一传唤审问。稍有可疑之处，便会被拖下去严刑拷打，惨叫声日夜不绝于耳。
更让人心惊的是，左焕绉对易彦儒的监视，骤然收紧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无论易彦儒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至少两名护卫，寸步不离。他用过的茶水，要先由内侍试毒；他接触过的文书，要经过三道检查；甚至连他夜里睡在哪张床，盖哪床被子，都要由左焕绉亲自指定。
一日，易彦儒在花园里修剪花枝——这是左焕绉特意给他安排的“差事”，美其名曰“修身养性”。他刚剪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身后的护卫就立刻上前，将那朵花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允许他放进花篮里。
易彦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己习惯了这种无处不在的监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怒火。左焕绉就像一只嗅觉敏锐的猎犬，正一寸寸地搜寻着他留下的痕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必须更谨慎，更耐心。
夜里，易彦儒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巡逻护卫的脚步声，辗转难眠。他知道，左焕绉的清洗绝不会就此结束。陈副将的逃脱，就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左焕绉心中的猜忌之火。而这把火，最终一定会烧到他身上。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替罪羊，一个能让左焕绉相信的“真凶”，否则，他所有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王管事。
这个负责王府采买的老头，表面上对左焕绉忠心耿耿，背地里却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甚至与城外的盗匪有所勾结。易彦儒在整理账册时，早己掌握了他不少把柄。更重要的是，此人曾多次向苏简攸示好，与陈副将也有过几次私下接触。
若是将陈副将逃脱的罪名，嫁祸到王管事头上……
易彦儒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王管事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用他来平息左焕绉的怒火，再合适不过。
他悄悄起身，从床板下摸出一小截炭笔和一张薄纸，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内容很简单，只是暗示王管事与陈副将早有勾结，此次陈副将逃脱，正是王管事里应外合的结果。
写完，他将纸条仔细折好，藏在袖口。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让这张纸条“不经意”地出现在左焕绉的视线里。
窗外的月光如水，映照着易彦儒苍白的面容。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左焕绉的首觉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但他没有退路，只能迎着刀锋，一步步走下去。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底熊熊燃烧，足以抵御这深夜的寒凉，也足以支撑他走过这最危险的境地。
左焕绉，你的首觉确实敏锐。
但这场游戏，还没结束。
书房里，左焕绉看着属下呈上的、关于府中所有人近期动向的密报，手指在“易彦儒”三个字上轻轻敲击着。密报上显示，易彦儒这几日安分守己，除了在书房整理文书，便是在花园修剪花枝，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可越是这样，左焕绉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看似平和，实则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他拿起一枚令牌，扔给身旁的护卫统领：“去，把王管事给本王带过来。”
护卫统领愣了一下：“王爷，王管事……”
“执行命令。”左焕绉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
护卫统领领命而去，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左焕绉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他都会把这个人揪出来。用他最喜欢的方式，一点点地，撕碎。
王府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像一块被压缩到极致的海绵，随时可能爆裂。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下一个被清洗的对象。
而易彦儒，就站在这片风暴的中心，冷静地等待着最佳的时机。他知道，左焕绉的清洗，很快就会迎来高潮。而他，将在这场高潮中，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夜色更深了，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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