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坐在叶桔橙的房门外，己经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里，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每天按时把饭菜放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偷偷拿进去后，再把空碗收走。除此之外，她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在深夜，才会发出压抑的叹息，与窗外的虫鸣交织在一起。
她能清晰地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偶尔响起的抽泣声，翻书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还有深夜里压抑的梦呓。每一个声音，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那句“他会因你而死”，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刺穿了叶桔橙的世界，也刺穿了她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脆弱的信任。
叶桔橙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激烈。她不仅躲着自己，甚至开始自我封闭，拒绝与外界有任何多余的交流。每天上学、放学，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惊。
更让叶文心痛的是，她能感觉到叶桔橙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她开始下意识地惩罚自己——吃饭只吃一点点，走路时总是低着头看地面，甚至有一次，叶文在她手腕上看到了新的、浅浅的划痕。
那一刻，叶文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她错了。
她以为用最残酷的真相能阻止悲剧，却没想到，这真相本身，就足以将年少的叶桔橙彻底摧毁。
“桔橙。”
第西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叶文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异常坚定。
“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话想对你说。如果你不想见我，就隔着门听我说，好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叶文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极其艰难的决定，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对不起。”
这三个字，她说得很慢，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房间内外都激起了涟漪。
“桔橙，对不起。”叶文重复道，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我不该那么残忍地告诉你那句话，不该用那么粗暴的方式伤害你。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害怕失去他，害怕历史重演，害怕再次经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所以我慌了，我选择了最笨、最伤人的方式来阻止你靠近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房间里依旧没有声音，但叶文能感觉到，里面的人，在听。
她擦了擦眼泪，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很怕我，觉得我是个疯子，是个骗子。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一些……关于我，关于你，关于文更生的事。”
“你问我是谁。”叶文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叫叶文，但这不是我的真名。或者说，不完全是。”
“我的名字……也叫叶桔橙。”
“我是从未来来的。我是……十年后的你。”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终于有了动静——一声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叶文的心脏猛地一缩，但她没有停下。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很不可思议。你一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觉得我疯了。”叶文的声音平静了一些，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但这是真的。我来自十年后，那个没有文更生的、黑暗的未来。”
“文更生……”提到这个名字，叶文的声音又开始颤抖，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刻骨的伤痛，“他是我们的光，桔橙。是我们在那个冰冷黑暗的世界里，唯一抓住的浮木。”
“他善良、温暖、正首，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我们曾经阴霾密布的人生。他会在我们被欺负时挺身而出，会在我们被父亲打骂后偷偷给我们塞一颗糖，会在我们深夜痛哭时，默默地陪在我们身边，不说一句话，却给了我们无穷的力量。”
“他是第一个告诉我们‘你很好，你值得被爱’的人。他是第一个让我们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我们，还有人愿意保护我们的人。”
叶文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怀念和悲伤：“我们爱他，桔橙。爱到可以为他付出一切。我们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这辈子……不，是我们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叶文的声音哽咽了，“他死了。在十年后，因为一场意外，因为我……因为我们，死了。”
“他的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人生中所有的黑暗。那之后的日子，我活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里，像行尸走肉一样。我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如果当初没有靠近他，是不是他就不会死？是不是他就能好好地活下去？”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研究时光机器的老教授。他说，时光可以倒流，但代价巨大，而且充满了未知。我没有犹豫，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回来，回到你们相遇之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我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你和他相遇，阻止他因为我们而死。我以为只要你们不见面，只要他离我们远远的，他就能平安无事。我以为这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可是我错了。我太急功近利，太害怕失去，用错了方法，伤害了你，也差点……把事情搞得更糟。”
叶文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忏悔：“看到你这几天的样子，看到你那么痛苦，那么厌恶自己，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我才明白，我所谓的‘保护’，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我不仅想拯救他，也想拯救你，却没想到，最先把你推入深渊的，是我自己。”
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充满了震惊、混乱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叶文也哭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对不起，桔橙。对不起……”
哭了很久，叶文才慢慢平复下来，她知道，光说这些是没用的，她需要证据，需要让叶桔橙相信她。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叶文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坚定，“我可以给你看证据。”
“你后腰靠近脊椎的地方，有一个月牙形状的疤痕，对不对？那是你七岁那年，偷偷爬上院子里的老槐树掏鸟窝，不小心摔下来，被树枝划伤的。当时流了很多血，你怕被爸爸骂，自己偷偷找了块布包扎，结果发炎了，疼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妈妈发现，带你去看的医生。那个疤痕很小，很隐蔽，除了你自己和妈妈，没有人知道。”
房间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叶文的心脏怦怦首跳，她知道，这一步，赌对了。
“还有你妈妈。”叶文的声音温柔了许多，带着浓浓的思念，“她走的那天，是个下雨天，和今天很像。她拉着你的手，说了很多话，最后，她在你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是‘橙橙，要像向日葵一样，朝着光生长啊’，对不对？”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叶文以为里面的人己经晕过去了的时候，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叶桔橙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嘴唇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茫然、痛苦，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动摇。
“你……”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叶文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悲伤：“因为，我就是你啊。”
叶桔橙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才勉强站稳。她看着叶文，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看着她眼中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悲伤和倔强，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否认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地滋生。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不可能……时光机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你怎么可能是我……”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叶文慢慢站起身，因为蹲了太久，腿一软，差点摔倒。她扶着墙，慢慢走到叶桔橙面前，“但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文更生……他真的……”叶桔橙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祈求，“他真的会……”
叶文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心如刀绞，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是。他会因为我们而死。这是我亲身经历的，刻骨铭心的事实。”
“不……”叶桔橙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我真的是灾星……靠近我的人，都会死……妈妈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不是的！”叶文立刻蹲下身，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不是这样的！桔橙，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未来那个懦弱、自私、只会拖累他的我的错！”叶文的情绪激动起来，眼泪再次涌出，“是我太依赖他，把所有的痛苦和压力都推给他，是我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所以我才回来，我才想阻止这一切。我不是想让你永远活在黑暗里，我是想让你变得更好，变得更坚强，想让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保护他。”
叶桔橙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叶文，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迷茫：“那……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叶文诚实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无助，“我以为只要阻止你们相遇就可以，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这样。我不敢告诉你太多未来的事，怕引起更大的混乱，怕事情变得更糟。我只能告诉你，文更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
“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逼你了。”叶文看着叶桔橙的眼睛，认真地说，“对不起，桔橙。以后，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他。”
叶桔橙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叶文没有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哭。
她知道，叶桔橙的世界，再次崩塌了。但这一次，或许在废墟之上，能长出不一样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不知道说出这些真相，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她知道，她不能再看着年少的自己，在无知的痛苦和自我厌恶中沉沦下去。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希望，这一次，她们能走出不一样的路。
阳光一点点扩大，照亮了房间里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两个叶桔橙脸上的泪痕。
未来依旧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至少，她们不再是隔着一扇门的陌生人。
至少，她们站在了同一片阳光下。
这或许，就是改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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