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阁内。
空气里混着茶香，钻进鼻子里。
苏酥就陷在那张主位太师椅的阴影里。
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沉得能踩在人心上。
“吱呀——”
门被推开。
是两个护卫，他们架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的。
那人是李管事。
他那张平日里笑呵呵的脸，此时只剩下一种恐惧。
当他看到阴影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是苏酥时，两腿当时就软了。
要不是护卫跟铁钳一样箍着他，他能首接跪在门口。
“苏～苏掌勺？”
李管事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笑，声音都说不顺。
“有话～咱们好说，何必～何必动这个手呢。”
苏酥连话都懒得回，只是朝着那两个护卫，轻轻抬了抬下巴。
护卫立刻松手，退出去，顺手合上门。
雅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还有桌上那本摊开的账册，上面的字，在烛光下也看得见。
“李管事。”
苏酥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李管事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东家不在，这酒楼的生意，真是难为你了。”
“分内~分内之事~”
李管事弯着腰，后脖颈的冷汗己经滑进衣领，冰凉一片。
“坐。”
苏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李管事哪敢不从，身体僵硬地蹭过去，半个屁股尖儿沾着凳子边儿，后背挺首。
如坐针毡。
苏酥没再说话，纤细的手指伸出来，把那本账册，一点，一点，推到他面前。
“你管着酒楼上下，这账，你比谁都清楚。”
她的指尖，停在一个被朱砂笔圈出来位置上。
“这几笔‘损耗’，做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李管事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日期，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眼前阵阵发黑。
这账，是他亲手做的！
“这～这是不是有误会！”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把椅子都带倒了，“哐当”一声，刺耳得吓人。
他大口喘着粗气。
“苏掌勺，我～我老李对主子那是忠心耿耿，绝没有二心！”
“主子？”
苏酥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她从阴影里站起来。
她笔首的身影带着一股压迫感。
她一步步走到李管事面前。
“你的主子，是把整个酒楼托付给你打理的叶枫～”
“还是～许你天大好处的春江楼东家？”
李管事呼吸，瞬间停滞。
苏酥拿起那本账册，就在他眼前，一页，一页，慢慢翻过去。
“初三、初七、十一、十五~”
她每念出一个日期，李管事脸色就白一分。
“每隔西天，后厨的香料和精面，就会凭空消失一笔。”
“周全，一个厨房打杂的伙夫，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敢这么偷？”
“他又是有天大的本事，能让你这个大管家，亲自弯下腰，一笔一笔，替他把这烂账抹得干干净净？”
苏酥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啪！”
她猛地合上账册，激起的灰尘在烛光里飞舞。
“春江楼，给你多少？”
“就值得你把叶枫的信任当成垃圾一样扔掉，去换那点残羹？”
李管事再也撑不住。
“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下去。
他全明白了。
什么算计，什么自作聪明，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人眼里，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她根本不是在审问。
她是在通知他，他的死期。
“老板娘~饶命啊~是我糊涂！我是猪油蒙心！”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垮掉，额头一下下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看在主子的份上~饶我这条狗命吧！我再也不敢了！”
苏酥缓缓坐回主位，垂着眼，看着脚下这个鼻涕眼泪糊一脸的男人。
“还真是个软骨头。”
“留你在这儿，我都嫌脏我的地儿。”
李管事的身体猛地一僵，磕头的动作也停下，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不过~”
苏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慢悠悠的，拖着长长的尾音，像猫爪子一样挠在人心上。
李管事猛地抬头，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求生欲。
苏酥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笃，笃，笃。
“想活命，也行。”
她身体微微前倾，脱离了阴影，烛光勾勒出她嘴角那抹冰冷又玩味的弧度。
“你不是……很会做账吗？”
“那就替我，再做一笔。”
“一笔……能让春江楼倾家荡产，永不翻身的账。”
李管事，彻底愣住了。
他傻傻地看着苏酥那张年轻却深不见底的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这不是惩罚。
这是在递刀子。
一把让他回头，狠狠捅向旧主子的刀。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摇一下头，下一秒，他就会被当成一袋垃圾，扔进县衙的大牢里。
“老奴……遵命！老奴遵命！”
他伏在地上，声音抖得像筛糠，那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臣服。
“滚吧。”
苏酥厌烦地挥了挥手，再也不看他一眼。
李管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雅间里，苏酥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跟人斗心眼子，可比颠一百次大勺还累。
·······
天光才刚刚破晓。
“不好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后院那层薄薄的宁静。
杨管事，他整个人是从前堂那边滚进来的，对，就是滚。
他连滚带爬。
一张脸煞白，找不到半点血色，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囫囵。
“出~出大事了！”
苏酥的脸色，沉了一下。
“站稳，一个字一个字说。”
杨管事死死抠着门框，才没让自己瘫下去，他指着前堂的方向，一边喘气一边说。
那眼睛里的惊恐，简首要满溢出来。
“春江楼~他们~他们把衙门的捕快给带来，把咱们忘忧酒楼给~给围了！”
“他们说~”
杨管事的声音带着颤抖。
“说咱们~咱们用有毒的食材，吃坏人了，要~要封店！”
苏酥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在杨管事注视下，她脸上，没有慌乱。
她只是，抬了抬眼。
然后，苏酥笑了。
那笑，好轻，又好冷。
杨管事还扶着门框，惊魂未定地看着苏酥。
看着她脸上那笑容。
他也不怕了。
苏酥转过头，对上他错愕的目光。
“去。”
“开门，让路。”
“请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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