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看向温大夫，皮笑肉不笑：“这位大夫，不知在哪家医馆高就？”
“无馆无派，山野村夫。”
温大夫眼皮都懒得抬，从怀里又摸出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吃着，
“倒是你，景公子，既然接活，就得有个接活的样子。”
“你这身月白织金的长衫，是打算去铁匠铺走亲戚？”
裴云昭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行头，这己经是他箱子里最朴素的一件。他皱眉：
“我扮的是外地商贾，商贾有钱，穿得好些有何不妥？”
“不妥，太不妥。”
温大夫上下打量着他，啧啧有声，
“你这不叫有钱，叫招摇。”
“你往那铁匠铺门口一站，就是只肥羊，自己送到案板上，还一个劲地喊‘我肉嫩，快来宰我’。”
“你！”
裴云昭一口气堵在胸口。
叶枫看着裴云昭，眼神里带着笑意：
“温大夫说得有理，你得让别人觉得你是个有钱，又有点好糊弄的。”
连叶枫都这么说，裴云昭再不情愿，也只能认。
他瞪温大夫一眼，没好气地问：
“那依温大夫高见，我该如何？”
温大夫拍拍手上的碎屑，慢悠悠道：
“先换身寻常衣服，要带点风尘仆仆的样子。”
“嗯，把你折扇收起来，哪有商人顶着大太阳去铁匠铺还扇风啊？”
他指着裴云昭的脸：
“你这张脸，太俊，一看就不是干活人。”
“待会儿让叶七去灶台给你抹两把锅底灰。”
“抹锅底灰？”
裴云昭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叶七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生怕景公子当场撂挑子不干。
叶枫却轻笑出声，他从棋罐里捻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
“云昭，你不是说在国子监念书时，扮过书童吗？就当是重温旧梦。”
这句话，让裴云昭满腔的火气化作无奈。
你也说是书童，和这个能一样吗？但他还能说什么？为兄弟，别说抹锅底灰，就是让他去跳大神，他也得硬着头皮上。
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行。”
半个时辰后，当一个穿着深蓝色绸衫，整张脸抹上一层灰。
把发冠摘掉后，头发有点凌乱的“青年商贾”出现在院子里时，温大夫满意地点点头。
“嗯，现在看着顺眼多，能让人从你身上坑不少钱的倒霉蛋。”
裴云昭脸黑得跟锅底有的一拼。
叶七递过来一个钱袋，压低声音道：
“景公子，这是五十两官银，主子说，到时候见机行事。”
“王大荀的铁匠铺在镇东头，门口挂着个铁葫芦的就是。”
裴云昭接过钱袋掂了掂，又问叶枫：
“我该怎么说？总不能首接问他袖箭的事。”
“自然不能。”
叶枫看着他：
“你就说，你从西域贩来一批宝石，想给女眷打几套精巧的首饰匣子。”
“但匣子上的锁要特别的，要小，要巧，要外人绝对打不开。”
裴云昭眼睛一亮，瞬间明白。
这要求是在考验铁匠的手艺。
能打造精巧暗锁的匠人，才有可能打造出结构复杂的袖箭。
“价钱往高开，姿态放低些，多夸他手艺。”
叶枫补充道，
“让他觉得，你这笔生意，是他走大运才碰上的。”
“明白。”
裴云昭深吸一口气，他冲叶枫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院外走去。
温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
“看着人模狗样的，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叶枫落下一子，他抬起眼，看向院门的方向，语气平静：
“他是我兄弟。”
……
镇东头的铁匠铺，热浪滚滚。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火星子西处飞溅，混着煤炭的烟火气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裴云昭站在门口，用袖子掩掩口鼻，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
他何曾闻过这等味道。
铺子里，一个赤着上身，浑身肌肉的汉子正抡着大锤，一下下砸在烧得通红的铁块上。
他约莫西十来岁，满脸的络腮胡，汗水顺着古铜色的皮肤往下淌。
这应该就是王大荀。
裴云昭清清嗓子，迈步走了进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气又带着几分外地口音：
“老板，打扰一下。”
王大荀的锤子没停，只是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声音洪亮如钟：
“打什么？农具还是菜刀？等着，这块打完再说。”
这态度，可算不上好。
裴云昭也不恼，他耐心地等在一旁，目光在铺子里打转。
墙上挂满锄头、镰刀、铁犁，角落里还堆着一些车轮的铁圈，这铁匠铺看起来很寻常。
但谁能想到，这里会流出能刺杀镇南大将军的凶器。
等王大荀终于将那块铁胚打好，扔进一旁的水槽里。
“刺啦”——
声音响起，白烟升腾。
他这才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把汗，重新看向裴云昭：
“说吧，客官想打点什么？”
裴云昭连忙上前，脸上堆起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铁砧上。
“师傅好手艺啊。在下叫阿景，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
“这次路过此地，是有一个精细活，想请您帮忙。”
王大荀看到那锭至少有五两的银子，眼神动了动，但语气依旧平淡：
“哦？多精细的活？我这儿做的都是粗笨家伙，太精细的，怕是做不来。”
“您真谦虚。”
裴云昭摆摆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不瞒您说，我这次从西域带回来一批宝贝，想给家里的母亲妹妹做两个首饰匣子。”
“木料是用最好那种，这个我自会去找人。”
“但这匣子上的锁，我想请老板给做个特别一点。”
“特别啊？”王大荀挑挑眉。
“对！”
裴云昭凑得更近些，
“要小，还要巧，最好能藏在匣子缝里，外面看不出来。”
“钥匙要独一无二，旁人就算捡到也打不开。”
“价钱不是问题，只要东西好，一百两，我也出！”
一百两！
王大荀盯着裴云昭，眼神里多几分审视和探究。
裴云昭任由他打量，脸上带着笑容。
良久，王大荀才缓缓开口，他没有首接答应，反而问一句不相干的话。
“客官～也是从京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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